鈕靜文知心地說:“你實在大意了,遣自己的小廝去送不行麼?如何遣四奶奶的海青去,四爺不將氣撒在海青身上也便罷了,可是四爺到底發了這麼大的火,怎能不叫四奶奶又氣又臊……”

月兒定定的,只覺得今天的夜晚特別黑靜小姐這些話她幾乎沒有聽到,四奶奶為什麼要抖出那件事叫她丟臉?一個答案,是‘妒’!這證實了她長久以來的揣測――四奶奶不是不妒,四奶奶是不在四爺面前妒。

她茫然地抬頭,天上沒有一粒星,“這就是禍事麼?”她料想不是這樣簡單丫。

可是靜丫頭道:“這還不算禍事麼?”

月兒漠然,這算得什麼禍事,四爺發了火,乾脆四奶奶也發火好了,太太老太太、全家人都發火,把她攆出去好了。

靜丫頭沒有看出她的心思,道:“你這番去她那裡千萬伏個低,別要再嘔出別的氣來!”

忽然一股冷風吹來,面頰上落了兩滴水,靜丫頭下意識地叫:“哪裡的水?”

話剛落音,天上轟隆隆滾過一片雷,月兒往靜丫頭懷裡一藏,緊接著雨點啪啪打下來,二人且不說話了,速速向有燈光的地方去。跟靜丫頭分手時,後面有人喚:“少奶奶,少奶奶,吳媽媽叫我給您送傘來。”

月兒聽出是小玳瑁聲音,也不駐足,只想作速去見四少奶奶,是刀是槍就痛快些來吧,她不願憋著了,她要爆發了媲。

可是她斷想不到,到了東樓,客廳裡燈光瀲灩、一派融和安詳,四奶奶哪裡是靜丫頭所說的又氣又臊!四奶奶很閒適地半靠在貴妃榻上,她的秘書上官秀珠小姐親密地坐在扶手上給她讀報

見月兒進來,四奶奶含笑說了聲:“你先坐,我這裡剪一份新聞,稍等一等。”

原來是報上有關於四奶奶的報道,她要剪下來做收藏,上官小姐一面扶了扶金絲眼鏡一面對月兒說:“我們後天舉事,要辦一場貧民接濟會,到時姨太太你一定要去一個,你可是我們社裡的在冊義工,不捧場可說不過去,四爺和市長先生都替我們剪過彩支援過。”

四少奶奶也道:“是的,姨太太一定要去一個。”

她們所說的接濟會是四少奶奶最熱衷的社會活動。說起來,四少奶奶在四爺跟前通常是賢德嬌妻之態,但在外界卻並非忸怩做作的家庭婦女。所謂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四奶奶便是如此。對內是開明識禮的女主人,對外是一派大家風範的官太太,知性大方、雍容高貴,在社交方面總能給高官丈夫掙足了面子。加之熱心慈善,更是受社會各界的愛戴和仰慕。

四少奶奶對慈善的熱心是由其父金雋年那裡傳襲而來的,金翁是滬上知名的慈善資本家,素有‘金善人’的雅稱,但凡開辦童嬰堂、賑濟水患、幫扶貧困等慈善事業,金翁總是一馬當先。四奶奶受其影響,辦了一家慈善救濟促進會,會內一應事務全權由上官秘書主持,上官秀珠來家的時候不多,據說與四爺眉目勾留給四少奶奶看見過,就不大喜她往家中走動。

不過這些洋派女子也都是雙面人,心裡有無芥蒂,面上可看不出來,此時她二人喁喁合作,不可謂不融洽,倒是把月兒晾得有些尷尬,月兒輕輕抿了一時茶,看看四奶奶的狀態,哪裡是靜丫頭所擔心的那樣,有氣是不像有氣,而病態也通是沒有,眉目含春粉面帶笑,一派閒適。月兒見狀不禁向貴妃榻的榻尾看過去,這一看,她倒有些意外,紫色流蘇的綢毯下露出四奶奶的病足,雖然裹著紗布,卻也絲毫不見腫脹。她不由有些詫異,四奶奶是那日由醫院回來下車時崴了腳的,據說是一路掛慮四爺的傷,因此心思恍惚,就不小心扭傷了,之前月兒也來應景看望過幾次,四奶奶傷得重,地也沾不得,使綢毯蓋著,也不曾看見傷勢,今日無意看見,竟不像是很重,怎的就說連地都下不得呢……

她正出神間,聽見四少奶奶問說幾點了,原來她們已經整理好報紙,正在收尾

月兒見是問她,看了看腕錶告訴時間。

四奶奶說:“那還早得很,上官你把電話機子幫我拉過來,你歇去罷。”

上官秀珠替四奶奶置好電話,跟月兒點了點頭,抱著一沓檔案出去了。

四奶奶也沒有與月兒講話,只是搖電話,電話搖通後,說:“羅副官麼?”

月兒一怔,但是後面的事情更讓她吃驚。

四奶奶說:“我待會兒打發姨太太過去,你安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