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西裝革履白臉淨面地坐在車裡,架著二郎腿,像靜小姐一樣,風雅地搖著一把湘妃扇。

牛東床馬空山羅春嬌帶著一干人,望風的望風、佈局的佈局、踩點的踩點,忙的個人仰馬翻!小姐們到位後,他們這裡已經完備。

見小姐們冉冉而來,司馬刷地收了扇子,正了正頸間的領帶,下車了。

早有聽差上前去幫小姐們開發洋車錢,司馬笑容可掬地點了個頭,說:“miss戎、miss鈕,巧。”

靜小姐六小姐也說:“巧。”

略略寒暄幾句,司馬說他也正要到裡邊逛逛,叵耐巷子夠長,不如坐了車子一起進去罷。

七小姐哪裡肯,她明知鮑仙仙在夾道看皮貨,怎能隨司馬由正馬路穿行。

婉轉道:“我們沒什麼,只是月小姐從小兒養得嬌,身虛力怯,不敢乘汽車。”

司馬倒是一愣,“莫非月小姐不曾坐過汽車麼?”

月兒在心裡找了找三字經,輕輕說:“一起、一停、駭得慌。”

旁邊的馬空山張開的口真有些合不上,心想這可真夠嬌氣女兒,娶了她怕是時常得七爺揹著走?

總之她們步行由夾道去了,其實恰恰中了牛馬羅三位狗頭軍師的計,夾道里有重大布局,擠散小姐們不費吹灰之力!

不過事情總要慢慢來,不可剛見面就起鬨,那樣可就不夠斯文。

鬧巷中市聲沸騰、人流密集,叫賣聲、笑鬧聲嘈嘈不絕,補碗的、箍桶的、捏麵人的、變戲法的、看西洋景的、拔牙的、相命的……興興頭頭、熱熱鬧鬧,足算得上是上海灘市井百態的一幅“清明上河圖”。

月兒雖然也常來此處閒逛,卻次次都透著新鮮,此次也不例外,瞧著地攤上的鼻菸壺、牙霜、針箍、雞毛帚……件件有個趣,心下幾乎忘記所來為何。

好在七小姐一人韜略數人受益,久久不見鮑仙仙,又回頭見司馬在家丁的陪同下做觀光狀,不由就著急,附到九小姐耳上說:“鮑仙仙不像在這裡,八成兒走了,你快去下個弄裡尋一尋,見著見不著,迅速回來報個信。”

九小姐咬著手絹笑,只是不肯動身,她一個大家小姐,橫是沒幹過通風放哨的事,見七姐姐嗔過來,才挪腳去了。卻也不白走,過一時匆匆回來,低聲說:“快走,快走,鮑仙仙上了九曲橋。”

可是月兒卻拖了後腿,她看中了賣扇子骨掛件的小攤,正在那裡檢視挑選,七小姐眼見的司馬走上來,心上著急,跟靜小姐嘀咕說:“不成器,不成器。”

司馬已經上來了,月兒剛剛拈起一枚指頭肚大小的玉麒麟,眼風活得不得了的家丁立刻去荷包裡摸索大洋,要替月小姐開發買賣錢。

七小姐知道要有一番謙讓推拒,怕誤事,忙說:“走吧走吧,一個玉玩意兒,掛在扇子骨上不嫌沉重?”

月兒一來看見司馬上來結賬有些著慌,二來看見七小姐一個勁地使眼色,慌亂中就有些發笨,順著七小姐的話勢便鶯瀝瀝地來了個三字經:“噯呀呀,拿不動。”

手一鬆,玉麒麟真個就拿不動似的掉回攤布上。

三字三字來,竟比二字二字來的順口,可是小姐們俱都知道她是情急之下失了態,造作了!

月兒自然早已醒悟,一時間羞的滿面通紅,把頭一低,臊不搭的,轉身就走,來前九分捉弄司馬的心思就減了八分。

司馬和家丁驚得不能動,家丁還特意拿起那枚玉麒麟掂了掂,比雞毛是重一些,比一隻碗卻輕百倍。家丁於是恭維:“七爺,少奶奶究竟是大家小姐,力小得很吶。”

家丁會討好,已經稱月小姐為自家少奶奶。

這時候擠在人群裡的牛馬羅三人見小姐們有離開他們控制範圍的跡象,提前發動謀略了,小姐們正在人流中走著,忽然間天兵天將降臨,又是舞獅又是踢鼓,身邊招架不來,頭上卻又過來長長的一列黃綢龍燈,既非元宵也非廟日,不曉得何以就出來這些物事來,一個個壯丁似的莽漢,又是喝道、又是扯皮、本來擁堵的人流給擠得人仰馬翻大呼小叫。前後不得進退。

月兒還不及反應過來,就被準確地落了單。

站在臺階上慌亂無措時,司馬上來了,還算要臉,講不出太過假惺惺的話,問了句月小姐沒事吧,其餘通是家丁替他講的,“月小姐怎的跟戎小姐們擠散了?”“是哪裡來了這樣一群發喪的冒失鬼!”“戎小姐們照前邊去了吧,好辦,準找得著,月小姐請跟七爺後頭走,小的前頭給二位開路。”

剛抬腳,句洪才上來了,故作巧遇,說走來此地逛逛市場、看看行情,又說生意不好做,跟七爺你不同,高門旺戶、財源恆通,盡是享福,老弟我是辛苦的緊吶!

旁邊家丁極力宣贊,說:“句爺怕是不曾聽說,進來我家老爺又辦了幾件洋務,如今算起來,統共有三十個銀行、二十個交易所、一十個鐵石礦……”

司馬卻文雅,風輕雲淡地笑道:“嘴臉,只是誇大!”倒彷彿志在小富即安,境界看起來很高。

“誒,”句洪才道:“我知道七爺你向是不願露富,可那是咱家本事,便是不說,也是擋不住別人眼睛的,上海灘誰不曉得司馬望族的潑天豪富!”

說著又搖頭:“七爺你這人各方面都好,單是一點不妥——穩重太甚!!”

司馬覺出蹩腳來,頭上顯微開始冒汗。心下只盼句洪才別再開口,恨羅春嬌冒失,不與他商議就設計出這麼多蹩腳細節。

句洪才是看出七爺不悅及時閉口了,然而另一撥人馬又擠上來,是齊福壽,搖頭耷腦地說擠散了少奶奶、扯丟了姨太太,正在苦苦找尋。又說:“七爺啊,老弟我當初聽你的勸好來,不該娶這來多姨太太,守著一個少奶奶過,那才是福氣吶我的七爺唉!”

司馬聽出又是羅春嬌的‘來使’,汗又開始冒,看看月小姐,低著個頭,紅著個臉,看樣子已是恨不能插上翅膀飛了去。

叵耐這位齊少爺比句洪才更無眼色,口若懸河地向下講:“當初娶頭一個小的時,家母就勸我,說你也該向著好人家的行徑學一學,遠的不說,你只看看司馬家的七爺,那是甚麼積福積善的大人家,那是甚麼英俊大雅的公子哥,偏是為人忠厚、不近女色……”

司馬聽不下去了,說:“來褔來福,弄口還有多遠,太亂了這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