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無禁忌的哼著秦腔版‘卡薩布蘭卡’時而轉換成自填詞版‘此情可待’,不必擔心嚇到穎,也沒有蘭陵的白眼,便裝,長衫的下襬被我利颯的貶在腰帶上,身上背的小褡褳裡扔進一把銅板,腰上一個皮水袋灌入清茶,早春頭上,晨風陣陣的撫過,清新略帶寒氣,令人精神抖擻。

小路兩邊,枯樹荒草,但農田裡辛勤勞作農戶和耕牛洪亮的叫聲,讓人已經感到春日的氣息。不帶隨從,一人漫步去咸陽,農間小道里穿插,或河畔,或橋邊,初春的豐河水細窄而緩靜,彷彿靜止了。豐、渭交匯的大河灘上,長安八景之一的咸陽古渡近在眼前。渡口,過了渭河就是渭城,也稱咸陽。

渭河作為黃河的主要支流,不愧有‘超級黃泥供給’的美稱,一條橫貫黃土高原關中最大水系裡滾滾而過的黃水讓人望而生畏。古渡口,放眼望去,縱橫連貫的河灘與豐、渭交匯處迸激湍急的超大旋渦讓人目眩,沒有樹,沒有山,除了河灘就是平原,肆意的放任視線蔓延開去,無遮無擋,沒有盡頭。一馬平川八百里,滄桑,荒涼的讓人揪心。古渡,古意,傳說中的鎬京,秦皇就曾經站在這裡舉目遠望,蒼涼中,放開心胸和眼光,一統河山。

兩條河流撞擊的轟鳴聲讓荒涼中夾雜蕭瑟,兩條養育百萬雍州人的母親河,三秦大地因她們而聞名於世。絲綢之路的源頭,大將軍西征的起點,霍去病經過這裡,遠關外斬首數萬,匈奴一蹶不振;李世民經過這裡,血染黃沙。東突厥灰飛煙滅;李靖經過這裡,萬餘關中健兒深入吐谷渾,大唐多了一幅屏障;其實白起也經過這裡……,心情好,原諒他了,因為我經過這裡。

過還是不過?偷偷斜眼看了下渡口上的幾位船工,人家沒理我,或者說不正眼看我。彷彿我不存在,只是相互的拉閒話。服務態度惡劣!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紀,我肯定會去投訴他們,人家都是爭搶的做生意,恨不得連人壽保險給你一起都辦齊全了,胸脯拍的紅紅讓你放心不會落水淹死,然後你可能淹死。

人家不拉生意是有理由地,前後百里就這一個渡口。愛過不過,過去了還得過來,還得上我的筏子,獨門生意,皇帝老子也不遷就。我不是皇帝老子。於是我決定遷就,小心翼翼的走到近前,朝一位年齡大點的船工恭敬道:“大叔,我……想過河。”

“幾個人?”船工大叔連頭都不抬。手裡捏了河岸邊的軟泥正在進行藝術創作,不耐煩道:“一渡六人,不齊不開船,那邊侯著去。”

“是。”我轉身找了個橫木槓子,乖乖坐下,沒敢羅嗦。好熟悉啊,有一種去電信局交話費的感覺。

昨天才孤身來到豐河莊子上監督春播棉籽,穎需要在家裡主持大坡的果樹種植和家裡莊戶的春耕工作。二女則花露水作坊裡脫不開身,蘭陵是要來,但為了避嫌,明天才到,而且住在她新購買地莊子裡。於是我難得複習一次單身生活,昨晚就睡的香甜,一個人睡好大一張床,不必擔心翻滾的時候壓了穎或二女。睡的肆無忌憚。對於莊稼把勢。我門外漢,說到監督。也就是唬唬人,裝門面而已,畢竟莊主親臨,對佃戶多少也是個鞭策,剩下的就全部教給南林苑的幾個伺候棉花有經驗的花匠負責,我則偷懶跑出來踏春。

豐河莊子本身就坐落於兩河交匯不遠處,從莊子到渡口,不到五里路而已,非常樂意去對岸的古鎬京觀光,畢竟昨天來經過阿房宮遺址時候,在遺址上地農家豬圈圍牆上見了不少秦朝建築材料,當時,豬圈的主人蹲在一旁莫名的打量我,不知道這個富貴人為何會對豬圈感興趣。我問及這些壘豬圈的材料從那裡獲得時,老農大氣的一揮手,“滿地都是!”說罷抗了把钁頭就當場表演,胡亂刨了幾下,一塊做工精美地房簷獸頭飾物就出現在我面前,“就這,沒用。”指了指遠處的土丘,“那邊才多,好些人蓋房起地基都去那挖磚石。”聽了老農的話後,我才留意到,這邊農莊竟然有些是半磚半夯土建築,看起來比我莊子裡農家房屋要結實許多。

眼見的這些一下就提起了我地懷古興趣,既然來了,不去看看咸陽簡直就枉做了關中人,老先人就是從咸陽發家的,緬懷一下也是好的。

“娃子,去渭城?”一句問話打斷了我的懷古之情,一個上了歲數的老大爺來到我身旁坐下,看來他也是等了過河的。

“是”,恭敬回答,我對老人家很尊敬的,並朝一旁挪了挪,讓了一處地方讓他坐穩當。老人家慈眉善目,鬚髮斑白,但身板看起來硬朗,從他挑的擔子就能看出來。

“渭城人?”老爺爺上下打量我幾眼,搖頭笑道:“不像,是個富家小哥。若說是京城來地還像,可這一早的,怎麼趕的過來?”

“嘿嘿,您老走眼了,我正是渭城人。”回身指指不遠處的莊子方向,“東坡的,河西岸,王家的莊子。”

“東坡,河西岸…”老爺爺低頭沉思一陣,又抬頭看看我,“王家的莊子?那地什麼時候姓王了?”

“才置辦下來,嘿嘿。”看來老人家還沉寂在舊黃曆中,豐河沿岸多處良田換主家的事情還不清楚。

“噢!”老人家恍然大悟,拍拍腦袋,笑道:“人老了,心思不好用,一陣一陣地。”指了指挑擔,“菜籽,昨天過來置辦地油菜籽,春播用。老漢姓白,對岸後原上的白家,小哥貴姓啊?”

“免貴姓王,”我起身行了一禮。老人家問姓名地時候要起身恭敬應答,“名修。”

“姓王…”老人家自嘲的笑了笑。“怪不得,看小哥打扮,那邊莊子可是你買下的吧。好地,有眼光,遠近就你家那塊的地出產多,這春播地日子,不在家守著嗎?”

“呵呵,地好不好也不太懂。家裡人置辦的。”轉身焦急的左右望去,兩邊路上靜悄悄沒一個行人,湊六個人才能開船,看這情形……。按理說這裡應該繁忙啊,怎麼冷清的厲害。

“莫急,這會還早,老漢也是來趕頭一班船的。”白大爺有經驗,不慌不忙的掏了個柿子餅朝我讓了讓。我婉拒,這東西吃不來,吃完胃不舒服。老頭笑了笑,掰了塊扔嘴裡,“一看就知道是個金貴人。柿餅在鄉下可是好東西。娃娃們嘴讒,吃了甜頭就放不下,一次十個八個的,吃多了拉不出來。哈哈哈……”

這年代農家常年吃不到甜味,每到秋季,將熟透的柿子小心地去皮晾曬成餅,過了年關,柿餅裡的糖分幹溢,形成一層白白的糖霜,初春正是柿餅最好吃的時候。關中農家柿子樹多,經濟實惠。大家常年靠這個來當甜點,在家裡也常見二女摸一個出來解饞,但不能多吃,會便秘。

“平時也這樣?”我朝幾個船工努努嘴,“這麼蕭條,還這麼多人當渡客,能養家嗎?”

“你剛到,不知道門道。”白老那了水囊喝了口。“現在農忙。都在地裡趕活,往來的少。又是春季,寒氣未過,沒有客商經過,所以他們才清閒點。再過倆月,兩邊客商一走動,大商隊過來,連人帶貨,得整整渡一整天,一天下來掙的錢趕種莊稼兩三個月的花銷,別說養家,多養兩房婆娘都夠。”說著朝那個年紀大點的船工喊道:“疙瘩,你二婆娘年上給你生個啥出來?”

“娃子!”剛剛還對我冷言冷語地船工喜洋洋的吆喝,得意的揚了揚手上的泥巴團,“正給娃修福(農家生了男娃,怕養活不大,父親都會在孩子滿月後,弄團泥巴隨便捏個東西放小孩頭邊,莊稼人認為有土就有長遠,象徵小孩命裡有土,耐活)呢,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