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好過啊!含情脈脈地看著崔彰,笑吟吟提了酒壺斟上,該是人情換人情的時候了。 崔家金融業豎了杆大旗,時日無多,錢莊就開得風生水起。 說是國際業務,掩耳盜鈴而已。 搶的是內府錢莊的生意,倒不那麼明目張膽,暗地裡伸手,私下裡數錢。 銀監揪不住他尾巴,那是因為礙著我的面子。 可手伸得太長了,終究得敲打敲打。 不然內府那幫雜碎們鬧將起來,李義府這牆頭草準靠不住。 我想隨風倒,是兩面不落好。

崔彰明白我說啥。 他不溫不火。 不是不給我面子,是壓根就不用給內府面子。 金融業才起步,誰的業務誰不該做,沒個明確的劃分。 同樣是錢莊,同樣在戶部掛了號,從朝廷上看,只要這賦稅補得齊,就沒什麼區別。 國家樂意。 一來,走了票,大宗生意不用兩頭倒銀錢,給國家省了多少銅;二來,每筆賬都有手續上的進項,給國家平添大筆稅收;三來,錢用的少了,貨走得勤了,生意往來這麼一頻繁,各地官府叫好還來不及,不用憑著內府幾句話就能鬧到銀監上打官司。

這點上,我也清楚。 叫崔彰過來,不過是好友之間幫個忙、提個醒。 他願不願意是他的事,我提醒是我的本分,心盡到就行。 崔彰樂意領這個情。 聊到業務上,我是行家,他如今更是行家。 倆人就感覺水**融般的默契。 雖說形容地有點噁心,倒也真是這個程度。

“如今條理還有待整合。 看似是你崔家得了便宜。 往後內府若掰扯起來,我這邊可不從容。 ”剝了顆蠶豆,放了桌面上擺起一字長蛇。 “亂,往後吃虧的怕是崔家的業務。 ”

“未必。 ”崔彰胸有成竹地一笑,摘了秋波四處亂丟。 成習慣了,“這可全靠子豪兄手段。 立不立規矩,能拖一天是一天。 要小弟看呢。 三五年裡不是個長遠,越久越好。 ”

投機倒把份子。 一般就是趁立法混亂的時候渾水摸魚。 崔彰這心態明顯不健康。 “怕亂不了幾天了。 昨兒個李義府老兄邀小弟聊了一陣。 有立規立制的想法。 一旦楚河漢界劃分清楚,那就是伸手剁手、伸腳剁腳了。 ”

這是真話,不是嚇唬誰。 內府錢莊對崔家早就不勝其煩了。 以前內府不提立規立制的話,是因為它該能展開的業務還都沒有健全。 現在能打點地都打點,能鋪開的都鋪開了,安了身就要立命。 內府有戶部撐腰,扣著皇家地帽子。 它得佔地盤啊,佔了地盤得立界碑,眼力不容沙子。 勸了崔彰在這疆界未定之時能多佔一處是一處,眼光長遠,別總是得混且混地沾小便宜,誤了先機。

崔彰咯咯一笑,起身朝我一揖,“有勞子豪兄費心了。 如今得了子豪兄這話。 小弟才真能有個打算。 有您在銀監裡撐著,這就是崔家的先機。 真要讓內府首先提了立規制的話,那是我崔彰無能,與子豪兄無干。 ”說著,懷裡掏出厚厚一沓卷宗,雙手捧了過來。 “這是我崔家提的規制。 幾個老人手前後半年沒歇著。 該是好是壞,子豪兄是行家,先過目,給個點提。 ”

單手接了過來,朝旁邊空椅子上一扔,一臉不忿地搖頭,“世人兄,那剛才可是蒙小弟了。 既然早有準備,何必裝傻充愣,混我大半壺酒去?”

崔彰一臉歉意。 忸怩一笑。 “這不是等子豪兄訓示嘛。 這滿大唐,凡說錢莊這一處上。 在您面前除了裝傻充愣,沒人敢出這個風頭。 ”說著,陰柔地挑了挑髮梢,指著卷宗道:“這裡可不光是錢莊的事。 如今要把這水攪渾了。 凡事崔家能插上手的,無論朝廷立不立規制,都先給它提出來,講明白。 ”

“哦?”看這崔彰的意思,他倒有別地打算。 這挺好。 當了崔彰的面,把卷宗開啟,抵了燈上,一頁一頁地翻看。 心血吶,邊看邊佩服。 有關錢莊的,有關棉織業的,有關大大小小瑣碎商品的,從製造、批發、零售到地域差別、規格質量、地方購買力高低的各種行市、業規都一一囊括。 捧在手裡,就和工商業制度一般全面。 這可不是把水攪渾的事。 崔家是要建立一套新的市場規則。

我這人不愛認字,不愛讀書,可捧著這制度,就沒辦法放下去。 翻了百十張,後半夜,雞都叫了。 一點犯困地模樣都沒有。 這真要說崔彰好修養,一聲不吭陪了我一宿。 精神依舊抖擻,笑容掛在臉上就好像從沒褪下去。 這後面還一多半沒翻呢,捨不得放下,直到天邊翻了白,才懶懶打了一個哈欠。 抱歉地朝崔彰一笑,“一不留神,一宿就過去了。 世人兄頭次在小弟家過夜,出門可別叫人嚼了閒話去。 ”

崔彰抻個懶腰站起身來,“小弟從後門走。 這叫大嫂拿住了,才不像話。 ”說著,幫我把卷宗整理一番,推門露出頭去,左右看看,又回身交待:“這不單是崔家的,這麼些年,都是從子豪兄這兒聽來的、學來的,帶走的見識。 您是把關,少了添,多了刪,若還算過眼,不如全推了李義府大人那兒去,只當是李大人的提議,與你我兄弟無關。 ”說著,咯咯幾聲壞笑,朝我一拱手,不聲不響告辭了。

還是崔彰大氣,做好事不留名。 為國為民就得像人崔彰一樣,不損人,只利己,大夥兒高興我高興。 一天沒出書房,穎趴門框上看了幾次,知道夫君正用功,沒敢打擾,好吃好喝伺候著,一臉賢惠。 老四、二女回來,一人發了幾份,叫跟前開始訓話。 “好好看看。 仔細看看。 跟了我這多年,竟沒有人家崔彰細緻。 羞不羞?”

老四不服氣。 腆著臉嘟囔。 “他崔家多大地場面。 人家櫃上地老人,加起來比咱製造作坊的女工人數都多。 好幾輩養出來的。 姐夫是懂得多,可畢竟少了幾百年的見識。 何況二女這等女流之輩。 ”

“少扯二女。 上次叫你倆弄的那些東西都給我拿過來。 能加的朝裡面加,就三天時間,多了不給。 ”

正說著,穎手疾眼快地湊了跟前,“把咱家花露水的事兒也加上。 要不。 變蛋也加上?還有那個藕……粉。 ”說到藕粉,穎自己都臉紅。 臨了,還是很有勇氣地說出來了。

“要不要把蛆也加上?”鄙夷地掃了穎一眼,指老四鼻子,“聽你姐的話,都加上。 ”

老四眼一亮,笑答道:“早有預備。 就姐夫前兩天說地什麼專利保護啥地。 ”

我是說過吧?這都忘了。 沒邊的事,這年頭不興這個。 還是行業規範來地實在。 不過既然老四提到了。 加不加也無所謂,一股腦扔給李義府就行。 找人順手抄一份,送給蘭陵,讓她見識見識……我的厲害?反正崔彰說了這不記名的。

“再不快點我就犯困。 ”我可沒有崔彰那麼好修養,李義府撐著額頭不知不覺一個多時辰過去了。 不知道是看出門道來了,還是在裝睡。 我朝椅子裡縮了縮,掏了瓶花露水出來,摸了鼻子底下提神。 李義府伸出手來。 瓶子拎了過去,滿臉上一擦抹,倆噴嚏出來,擠眉弄眼,連說幾個“好”字。

“不知李大人是覺得這規章好呢,還是這花露水效力好?”再不說話我就憋死了。 起身來回走動幾下。 甩胳膊踢腿活泛活泛。 “李老兄,多少給個話啊。 興義坊上的酒席都擺開了,就等著咱倆過去。 小半年好不容易熱鬧這一回,別掃了大夥兒地興。 ”

“那幫人等等無妨。 ”說著,學著我的樣子,捏著卷宗在堂前踱步。 “王大人都看過了?”

點點頭,“這不就等李老兄一句話嘛。 說起來多有不妥之處,小弟我見識淺,原宗原封沒敢動,囫圇著就遞過來。 ”我與李義府江湖兒女。 都大氣;相處時間長了沒太多禮數。 大人、兄弟的,呼叫亂答應。 很和諧。

李義府笑著指指我,“子豪不敢動,這銀監上下就沒有敢動的人了。 說起來,有些個條文是不是超出銀監的職權了?”

“所以才請李老兄過目。 要不咱只留下自己當用的那些條款,其他的壓著?”說著,翻了茶碗,彈了幾聲,叮叮噹噹地破壞氣氛。 一臉不耐煩道:“都是沒意思的事。 做生意做地精明,邊邊角角的摳唆,就只顧利益,全篇竟沒扣出道義倆字來。 你規他規的,這往後辦事就沒了半分情面,規矩把人都套死了!要小弟說,呈上去是擔了人情,挺沒意思個事兒。 ”

“這麼說來,崔家和內府都互通了訊息?”李義府天賦好,我讀了一晝夜的東西,他點鈔機一般就過目不忘了。 “話是子豪這麼說,邊邊角角也分辨得清楚。 若真能全本遞上去,得了批覆,這可是歷朝歷代都沒有的事。 你我君子,過的清簡,不計名利,活得是個坦然。 可這世上終有名利之爭,與道義無關。 畢竟生意人地事,利字當先。 有了這些規章,國家也好管理,民間也能有個約束。 反倒是個好事。 ”

心裡笑開花了,嘴裡仍舊無賴道:“管他名利,咱兄弟倆先赴宴,君子也得吃飯不是?這事既然扔了老兄手裡,小弟我就圖個清閒,再不管了!”

李義府哈哈大笑,朝我拱手道:“子豪真名士,佩服!”

“餓癟了,別來虛的。 要佩服,咱兄弟倆酒桌上見高下!”胡亂擺擺手,一把奪了李義府手上的卷宗扔了一旁,連拉帶扯就出門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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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了,昏了。 週末打了招待客戶的名頭,一幫老爺們跑出去吃喝,胡吃海塞,天南地北的就過了子時。 抱歉抱歉,老多自罰三杯,以儆效尤,換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