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百一十八章 解剖藝術

人多力量大。當然,這裡不包括病人,尤其那種拉痢疾的人幹。

越是油光滿面腦滿腸肥的越有力量!?周醫生很羨慕這種人,最近就和莊子裡的屠戶建立了跨階級友誼。

屠戶也姓王,以宰殺豬羊為主業,偶爾屠狗,也客串地下黨暗殺個牛、馬之類,三十年的屠戮生涯讓王大殺手積累了豐富的作案經驗,方圓十數里無人能及。皰丁解牛故事裡的準原型,我總抗著九斤捧他的場子。

王屠戶解剖牲畜的手法高絕,周醫生蹲在一旁又畫又寫的一臉慎重,這時候總有熟人好奇的詢問:“周神醫打算改行當了?”

不賣注水肉的屠戶是值得尊敬的,所以這年頭的屠戶或多或少有點威信,也算莊子裡能說起話的人,立即呵斥道:“醫道,懂不懂?和周神醫正探討醫道,一邊去!”話一出口大夥才恍然大悟,原來是王屠有改行的打算。

程老爺子在醫學院的課堂上朝眾位醫生提過一個問題,既然這一刀下去能結果一條性命,是不是在某種情況下能夠挽救一條性命呢?

某種情況,非常抽象的說法,給諸位名醫提了個難題。哈哈一笑的事,民間也有些遊方者給不怕死的人做些類似拔除雞眼、小關節骨刺的小手術,在各神醫眼中那是難登大雅之堂的手藝活。畢竟華佗要給曹操腦門上動刀不過是個傳說,大部分有成就的醫者是不會斤斤計較地放在心上。行醫嘛,又不是玄幻故事,何必聽一個殺人魔王教唆?

也有例外,老爺子無心之言讓周醫生產生想法,既然沒有能力從外面診斷。為何不開啟來看個究竟?臟器、骨骼、肌肉之間有什麼關聯,或許熟知內部構造後就能更有效地治病救人。

從客觀的角度來看待周醫生的行醫生涯的話,不是特別成功。要業績沒業績,要突破沒突破,甚至許多年輕醫者的成就都不是他能比擬的,總而言之,缺乏這方面的天賦。

隱約能摸到周醫生些想法,不由有點擔心。他人、獸雙修,現在不過是拿牲畜作為試點。一旦在獸醫領域有了突破,後果不妙。我很願意看到這年代誕生一位解剖學先驅,但最好離王家莊子遠一點,想想莊子裡真出現個剮人醫生是何等恐怖的事,不能說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學科來禍害王家名聲。

瞅瞅身後的二娘子,黃師傅一臉不屑地看著蹲在豬屍前的周醫生唸唸有詞道:“屠戶懂個啥。牲口和人差別大了,捨近求遠。”

還一個行家呢,這點上不得不佩服習武之人,尤其二娘子這種絕頂高手,不熟知人體結構就沒法吃這碗飯。告誡道:“你消停,沒事少和周醫生攙和。但凡見你和他再探討這東西就捲鋪蓋走人,不嚇唬你。”

“侯爺,您可錯怪小的了,”二娘子見我扳起臉說話有點心虛,忙解釋道:“躲都躲不及。周醫生是找上門來,他老人家問話誰敢敷衍了事啊!”

也是,這沒法找二娘子的錯。得想辦法控制下,豬馬牛羊隨便處置,若打人的主意就得強令制止,絕不允許有不尊重死者的事情發生,免得老周誤入歧途成為無可救藥的變態狂。

晚飯後命人給周醫生請了書房裡,不客套,開門見山道:“這些日子周醫生哼什麼心得啊?”

老頭可能手上還有什麼課題沒做完,想幾句話給我敷衍過去好趕緊回去搞研究。從精神面貌來看是比以前有了改觀。淘金者淘到富礦那種感覺,讓人更是忐忑。

“是問周先生有什麼打算,比方在醫理上有了什麼收穫,朝什麼方向鑽研之類。要知道周先生可是醫學院創辦伊始為數不多的幾位教員之一,往後學院發展成農學、織造學這般規模,桃李滿天下的時候可真要名垂青史了。”話是笑著說的,半開玩笑半認真,略帶幾分恭維,即讓他心裡不落實底又保持幾分期許。

果然。周醫生趕緊拱手回了一禮,慚愧道:“侯爺過獎了,在下當不起,也不敢奢求名垂青史,只盼有生之年裡能把脈斷病時不猜不相地一語道出患者病因就心滿意足。”

聽我脊背發涼,怎麼還有猜病這一說,診斷診斷,改成猜斷就不人道了。小心翼翼問道:“這個話是先生說,若換了名醫,比方是孫思邈老神仙,這問病珍脈……”

周醫生搖搖頭,“孫老先生是何等境界,在下不敢妄言。往往不同的病情卻有相同的症狀,難以明斷。所謂名醫庸醫只一線相隔,實難分辨。”說到這裡老頭覺得沒解釋清楚,補充道:“在下雖資質魯鈍,卻也明白業精於勤的道理,但……所謂勤能補拙一說,行行相宜,唯獨不適於醫道,唉!”說罷搖搖頭,多年辛苦卻收效甚微,自嘲道:“或許只對在下而言吧。”

辛酸,明白周醫生的心情,只能說老天不公。連‘有志看事竟成’這個定理都被打破,還有什麼不可能?看來老周同志運氣不好。讓我這個外行理解他的話的意思:這個年代行醫,運氣因素佔很大比重,雖不敢抵毀孫思邈,但即便是藥王也不是次次能對症下藥。

還是莫得病的好。儘管內心努力的安慰自己,面前不過是個庸醫,他和名醫的境界相去甚遠,可還是產生了強烈的不安全感。老周是個什麼人我清楚,絕不會因為自己無能而貶低所有同行。換個角度想想、老周可能根本就不是庸醫,只是我接觸的醫生太少,沒有一個適宜的參照物去詳細比較而已,若真是這樣的話就更可怕了!

思索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問道:“周先生,只問一句。憑良心論,你在醫學院裡是個什麼位置?僅僅以行業技能來衡量,不牽扯道德什麼的其他困素。“

周醫生點點頭。“侯爺這話問得好。醫學院裡都是遠近聞名的名醫,各有專長,很難排出名次出來:若真要周詳考量,在下也未必是末流。”

完了,謙虛又實在的話,就是說所謂名醫裡還有不如周醫生的,簡直就是災難。悶悶的嘆口氣,“打攪周醫生了,就是問問。沒別的意思。從明天開始,牲口棚那邊每月由家裡增支五貫,該怎麼用就照你意思來。哦,對了,有用得上二娘子的地方就儘管問他,我明天給他招呼一聲。”

水深火熱啊。窮人得不起病是沒錢治療,現在連富人都得不起病了,這讓王家的財富有縮水嫌疑。我辛苦多年為什麼,就是圖個好日子讓家裡上下有個舒適的環境,可……怪誰?

望著周醫生背影,覺得有些慚愧。雖然不懂醫理。可我多少知道些國內外醫學發展的歷程,卻冷眼旁觀若干年連句提醒的話都沒有。讓年過半百的勤奮老頭子從一個屠城標兵那裡得到啟發,每天蹲了死豬死羊跟前寫寫畫畫……人家是為了治病救人,境界不能比:自私有點過頭了,比當年在單位裡還過分。

怎麼變成這樣。不應該啊,都是讓唐朝人教壞了?可唐朝人明明被我帶壞的,沒理由推脫責任。

蘭陵不懂我說什麼,重複了幾次有點明白了,咬著嘴唇不吭聲,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問你話呢,看個什麼?”被看得彆扭,伸手推她一下,“不相信?”

蘭陵點點頭,“最近覺得你怪怪的。幹什麼壞事不好。非得給死人劃開看,就不怕死者家裡找你拼命?”

看,還是沒懂我意思。我又沒說現在就劃死人,什麼學科都有個發展過程,只是給蘭陵招呼一聲,提前把這個理念灌輸給她,免得若干年後周醫生的行為不被人理解拉去遊街的時候牽連王家。

“不像好人說的話,”蘭陵看我的眼神有點反常,伸手在我身上捏捏摸摸半天。“沒變啊,怎麼就胡言亂語呢,鬼上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