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人皆知此理,則頡跌博就本不必犧牲潞州英雄會上許多條豪傑的性命來為柴榮樹威了。

黑袍客出罷一劍,重又收劍若無其事地坐回桌邊,繼續倒上一樽美酒來喝。

狼老三狠狠盯著黑袍客,又望了望尚在樓上的耶律依霜,最後又環顧一週指著周圍狠狠罵道:“你們給老子等著,老子遲早來拆了你這狗屁秋水閣!”說罷他吊著一條胳膊,提起鋼刀匆匆撞門而出,很快不見蹤影。

幽蘭心知惹出了事端,唯恐他帶他幾個兄弟來報仇,只得向花蝶訴苦道:“花蝶姐姐,那漢子說要來報仇,這可如何是好啊?”

花蝶見她害怕得緊,微笑著勸慰她道:“幽蘭妹妹,秋水閣又不是沒見過風雨,什麼所謂大漠七狼,也就在荒蠻地界逞逞威風,還敢來京城撒野不成?他若是來了,大不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難道還怕他怎地?”

幽蘭聽花蝶說得不無道理,但還是覺得心裡煩悶不安,口中又嘟囔道:“就是怕媽媽怪罪下來……唉……”

花蝶見她坐臥不安的樣子,輕輕拍拍她肩膀小聲勸道:“幽蘭妹妹不必多想了,現在已經宵禁,那狼老三也出不去洛陽城。要是怕媽媽知道了,大不了姐姐明日一早去尋鐵林都的張將軍通個氣,讓他把狼老三扣住就是,料他也不敢和鐵林都作對。”

花蝶話說到這個份上,幽蘭也沒法再多說,只好定定神道:“那就全聽姐姐吩咐了。”

大半夜轟轟烈烈鬧了一場,狼老三狼狽逃走後,其餘客人各自嘖嘖嘆了兩聲黑袍客和耶律依霜下手狠辣,隨後便又各自回了房,秋水閣重又陷入寧靜,只剩了點點的滴水聲。

花蝶見事情平息下來,又打發一眾姑娘去安撫客人,一切安排妥當後,她終於長舒一口氣,坐在桌前喝了一杯小酒。

“花蝶姑娘……”聶遠急忙要跑向樓下問出自己心中鬱積一晚的疑問,耶律依霜一把將他扯住道:“不要壞人好事。”聶遠看向樓下,廳堂中別無一個人影,只有黑袍客與花蝶對坐飲酒,相顧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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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蝶抬頭看看坐在對面的黑袍,為他斟上一杯道:“離開寒鴉這許久,武林第一劍的劍法還是絲毫沒落下。”

黑袍客接過酒樽把酒喝下之後,重又垂下頭去,把臉遮在斗笠之中。他一邊倒著酒,又對花蝶道:“我不在寒鴉,洛陽第一美人的姿色似乎也沒丟了。”

花蝶將自己那張豔麗的俏臉斜支在桌上,笑看著對面悶頭喝酒的黑袍客。她看了許久,有很多話想說,又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一直如此地看著他。

“你還是很會哄男人?”黑袍客忽然說道。

花蝶幽幽嘆口氣道:“我是洛陽城裡大名鼎鼎的秋水閣花魁,還是寒鴉的一朵毒花,會用甜言蜜語哄得男人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那你為什麼就這麼看著我,不說一句話?”黑袍客問道。

“我……我說的話你會聽得進去嗎?”花蝶緊緊盯著黑袍客,秀眉緊蹙,滿目愁容。

黑袍客沉默不言,過了許久,又忽然拿起一壺桃花釀晃盪一番道:“沒酒了,勞煩姑娘為我取來些。”

花蝶怔怔坐了半晌,淡淡一笑道:“客官……請稍等。”說罷她輕輕拭去了溢位的一點淚花,起身去給黑袍客取了兩壺酒來,又坐在了他的身邊。

黑袍客別無他話,取酒便喝,花蝶看得心疼,撫撫他蓬亂的頭髮道:“從我回來見到你坐在這裡,你就在不停地喝酒,你以前用劍時,是很少喝酒的。”

黑袍客側頭看了一眼花蝶道:“我現在很少用劍。”說罷又倒上一樽喝了起來。

“你看看我……”花蝶微微顫抖著說道。

黑袍客愣了半晌,終於看了一眼花蝶,他眼神迷離,鬢角也微微泛了霜色。

花蝶試探著伸手撫了撫黑袍客這張滄桑的臉龐,只覺得和以前見過的他已有太多不同了。

花蝶的手微微顫抖著,猶豫許久,她終於小心翼翼地對黑袍客說道:“回來吧,好嗎?我來向轉魂和滅魄大人求情,他們一定會給你機會的。我們只要在寒鴉中一天,這世間就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寒鴉早已註定是我們唯一的歸宿,不是嗎?”

黑袍客心中百味雜陳,他活著早已不知是為了什麼,從前在寒鴉時不知,現在仍然不知。

大概世上只剩下劍和酒,支撐他暫時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