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很美,時而清澈如湖泊,時而閃爍著跳動的光芒,時而又有著淡淡的憂愁。他常常想告訴她,他其實很喜歡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裡常常裝著自己。

他又想起本打算一起喝的那場酒,最終卻不了了之。想起自己將她留在原地,她聲嘶力竭的一聲呼喊。

直到此時自己和她分開,他才意識到,原來柴嫣最害怕的,是她被拋下、只剩自己一個人的時光。

他要去槐樹林見轉魂,她一路跟出;他要替師弟解圍,她一同前去;他要赴城郊客棧之約,她雖十分不願讓他前去,仍是固執跟隨。

而當她必須要與他分離時,她一定要得到他“一定會回來”的承諾才肯甘心。

聶遠又想起那晚她在月下、在自己的懷中說過的話,她說:“若君心可似我心,那年年望之相似的江月,便會永遠都在那裡,不負天下有情人相思之意。”

他只記得那時柴嫣說出這句話時,她俏臉紅得發燙,根本不敢抬起頭來。

而當她鼓起勇氣看向聶遠,卻見他卻只是在怔怔看著月亮。聶遠那時好似聾了一般,根本沒能聽見這話,倒白費了她一片深情。

其實他如何不曾聽見?這句話他聽得比任何一句話都更要清楚,他看向那夜空一彎皎皎孤月輪,只是在掩蓋自己翻湧著的心潮。

他欠著她一句話,即使他本來想說的話,並不是她想聽的話……

他答應一日沒尋到解藥,他便要當她一日的解藥……

他是鬼谷傳人,不但要會謀,還要會斷,他想起曾說過的話:“選擇沒有對與錯,只有悔與不悔……”

若是一件事他認定是錯的,但讓他回到當初,還是會做相同的選擇,那這件事就不值得後悔。

聶遠低下頭,想要遺忘,他朝右一拉韁繩,狠狠抽了座下棗紅馬一鞭,聽得耳邊風聲呼嘯。

呼嘯的風聲並不能吹散她的面容,他的直覺告訴他:“你若決定踏上這條路,從此陌路兩隔。她再等不到你未出口的話,而你也再等不到她的歸來。”

等不到又如何?他是鬼谷傳人,肩負著救世濟民的使命……從前他是一個人,一柄劍,大不了從今以後仍是如此,這本就是一個劍客該有的樣子。

不過是一場幻夢罷了。江畔的煙花、大漠的孤煙,北地的萬里雪、南國的相思豆……這所有的所有,連同她,本就不屬於一個劍客的世界。

一邊不過是一個暫時不知所在的女孩,一邊是危機四伏的英雄大會,他似乎做了個正確的選擇。

可是……

可是他知道自己一定會後悔,為這個正確的選擇而後悔。

他的心驟然一陣刺痛,他突然狠狠拉住韁繩,勒轉馬首朝那匹紫騂馬愣愣站著的方向疾奔而去。那紫騂馬歡愉地長嘶一聲,撒起馬蹄朝前跑了起來。

未有多久,紫騂馬突然停下,又在一處草叢徘徊起來。聶遠匆忙下馬,在叢中見得一個圓筒,將其拿起,仍散發著殘餘的散神煙。

這散神煙威力非同小可,只需從人五腔中任何一處飄入,便可散去習武之人之“神”。習武之人內功修養,無非是煉“精神魂魄志”,神散則非但無力,內功低微者甚至無法保持清醒。

聶遠心中急躁,未能提防,一拿起這圓筒便中了殘餘的散神煙。但說來也奇,這散神煙飄入聶遠五內,竟如葉落歸根般融入,聶遠反覺得消弭了些經脈上的刺痛感。

那紫騂馬只是目睹柴嫣被勾魂客帶走,但不知她被帶到何處,只朝那方向哼了幾聲。

聶遠擔心騎馬被藏在暗處的敵人發覺,便將馬落下,隻身朝那方向匆匆趕去。

時間在他心中已沒了概念,他只覺得每一分鐘都是煎熬。不知摸了多久,聶遠走到一處陰暗小巷中,難見天日。

他此時已由轉魂灌注了大量真氣,非但在原來基礎上大有增益,且被她打通了經脈,練足一月躋身武林前列並非虛言。因此聶遠此時的察覺能力已較以前大有長進。

走了不久,聶遠見得一些陰暗的髒亂角落多有些毒蟲。又走兩步,他又隱隱聞到些怪味,這味道一飄出,牆角爬著的毒蟲竟然盡數翻起肚子一命嗚呼。

聶遠急忙屏氣,倒是覺得自己身體無礙。他一把取下了背上負著的青霜,將手按在了冰冷的劍柄上,匆匆朝那氣味的來源跑去。

在這巷中七拐八轉,聶遠終於在巷頭尋到源頭,又聽得屋中傳來“嘻嘻嘻”幾聲詭異的奸笑。聶遠已沒有心思再行觀察,“刷”一聲拔出長劍,一腳便將那屋門踹開。

屋裡嬉笑之人正是毒王陰鬼,他正捧著一個罈子,那壇中混雜了五毒屍體,連同一層聶遠說不上名字的毒花毒草。毒王陰鬼正看著這罈子怪笑不止,屋內本就昏暗,更顯得他面容猙獰。

柴嫣靜靜地躺在毒王陰鬼身後,她仍陷在昏迷,秀眉微蹙。聶遠終於見得柴嫣,心中又喜又悲,一挺長劍指著毒王陰鬼喝道:“你把她怎麼樣了?”

毒王陰鬼朝聶遠拱拱鼻子,急忙搖搖頭道:“你這小娃娃身上好冷,可比不上這姑娘的身子。”

說著,他又轉過身看著柴嫣,嘻嘻笑道:“成了!成了!只待老夫這毒一出,他西域藶火毒、毒王蠱的名號,恐怕得往後稍稍了……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