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我’無‘你’,誰能見道呢?”

所謂“借假修真”,世間一切事物固然是幻化皆空,對待而有,但我們也要在這緣起假有的你我人事之中修持,否則,如何體證“真空不礙妙有,妙有不礙真空”的真諦呢?因此,在十年的叢林參學中,我雖然以參禪打坐,拜佛唸佛作為自課,也曾有渾然忘我、失卻身心的境界,但我只將這些寶貴的宗教體驗落實在生活中真修實學,並不妄想入山閉關;我曾經刺血寫經、禁足禁語、過午不食、苦行作務,但我都將它們視為砥礪身心的過程,並不執著於其中任何一項;我曾至名藍古剎遊訪參學,歷經律下、教下、宗下,對於專宗修持,我認為有一門深入的好處,但我仍主張人間佛教,八宗兼弘;儘管我受的是無情無理的教育,但我後來對自己的徒眾卻是採取“慈嚴並重”的方式。曾經有一位在家居士問智藏禪師:“有沒有天堂地獄?”

禪師回答說:“有。”

“有沒有佛菩薩?”

禪師仍然答道:“有。”

總之,不管你問什麼,智藏禪師都答:“有。”

這位居士聽了以後,說道:“奇怪!我以同樣的問題問徑山禪師,他都說:‘無。’”

智藏禪師問他:“你有老婆嗎?”

居士回答道:“有。”

“你有兒女嗎?”

居士仍回答道:“有。”

“徑山禪師有老婆嗎?”

居士又答道:“沒有。”

“徑山禪師有兒女嗎?”

居士仍答道:“沒有。”

智藏禪師正色說道:“徑山禪師沒有老婆兒女,所以對你說‘無’;我跟你說‘有’,因為居士你有老婆兒女啊!”

類似的公案也發生在趙州禪師身上,不同的人問他:“狗子有無佛性?”他也是時而說“無”,時而說“有”。這是因為真理只有一個,有無只是真理的兩面,但真理是因人而異的,禪師說有或說無,只是從不同的層面來說明無所不在的真理。所以,受教者固然應該如“虛空”一般,接納一切,方能容受學習所有的事物;施教者,也必須像“虛空”一樣,無所不相,才能達到同事攝受的效果。

在五十年的弘法生涯中,我遍涉教育、文化、慈善、共修等佛教事業,雖明知專做一種能減少人力物資,但我還是多項同辦;我曾多次到鄉間野地佈教,也經常到城市都會弘法;我注重青年、少年的教育,也為婦女、老人開班授課;我舉辦各種現代的活動,但也不偏廢傳統的法會。儘管為了各種策劃,必須不辭繁瑣,不斷動腦,但誠如《楞嚴經》所云:“歸元無二路,方便有多門。”眾生不就在這多門的方便中得到啟發嗎?佛教不也在這多門的方便中勃興起來嗎?

至今我以古稀之齡,帶著開過刀的老病之軀,每天面對排得滿滿的行程,但我不覺得身邊有人、有事,所以我能同時辦理很多事情,也能同時聚集不同的人講說不同的話題。我不覺得來到此處,來到彼處,所以我能臥枕而眠,也能坐車入睡;我能在飛機上說法,也能在潛艇裡開示。有人問我:“有什麼秘訣可以如此任性逍遙?”我經常以道樹禪師的故事,來向大家說明順應自然,實踐“空”理的好處:

道樹禪師所建的寺院與道士的廟觀為鄰。道士們因為放不下觀旁的寺院,所以每天作法來擾亂寺眾,時而呼風喚雨,撒豆成兵,時而風馳電掣,魔影幢幢,果然把不少年輕的沙彌們都嚇跑了。道樹禪師卻不為所懼,在這裡一住就是十多年。最後道士的法術全都用盡了,只好將道觀放棄,遷離他去。

有人問道樹禪師:“道士們法術高強,你是怎麼勝過他們的?”

道樹禪師答道:“我沒有什麼法術,我是用一個‘無’(即‘空’的意思)字勝了他們。”

“‘無’,怎能勝過他們呢?”

“他們有法術,‘有’是有限、有窮、有盡、有量、有邊;而我無法術,‘無’是無限、無窮、無盡、無量、無邊。所以,我‘無’變,當然會勝過他們的‘有’變了。”

在此奉勸世人:“有”就會有得有失,“有”是有限有礙的,因此找真“有”,不能在幻有中找。如果你能擁有“空”的思想,即使遭遇到迫害危難,也不會有所失落,反而更能顯出你磊落的胸襟,這就好比抽刀斷水,無法阻撓河流的暢通。如果你能抱持“空”的態度,即使生活在五欲六塵當中,也不會有所影響,反而更能體會出豐富的內涵,這就如同鏡面無塵,能清楚地映現萬物。因為,唯有“空,才能有”啊!

(一九九九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