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青山西北方向,此處臨海卻燥熱異常,當地兩樣物產,炎精草及銀花火樹,都算得上是好東西。其中炎精草是醫家修士用來研磨治療燒傷類符籙的必備主料,而那紅枝銀葉樹種的矮枝杉樹一旦過了百餘歲樹齡,銀葉就會越來越亮,樹枝更會如人之脈絡般顯露無疑,是許多仙家用來裝潢佈景的絕佳樹品,尤其是那不差錢的金元山,每十年都會向太青山門購買大量樹木,為其老祖光祿侯“慶旬”。

此間便是玖嶽嶺,確切地說,三百餘年前,那會兒還是仰息太青的玖嶽派。

時至今日,玖嶽派的開山祖師已經坐化了二百餘個年頭,歷經了一任嶺主後,老嶺主將嶺主一職交給了更善經營的開山即關門弟子荀國重,去往華蓋大陸尋覓破境契機去了。而這荀國重,也是這片沿海山嶺唯一的銜脈期修士,門下弟子及再傳弟子四十餘人,皆為開竅期。

而此時的荀國重看著那從小給過機緣的家奴劉侃,就那麼直挺挺站在那裡,如一隻落湯雞,氣便不打一處來。

因為這小奴身後揹著的,是家族予以重望的孫侄荀啟蒙,而此時的他並未在墨荷的那記不顧身份境界的一記重拳下清醒過來,劉侃只是簡單描述了那行兇女子的頭上花朵後,這位在家族後輩嘴中稱讚的無以復加的老祖宗便讓其閉嘴了,雖然還想把路上詳細推敲的一些說詞添油加醋地說幾句,可老祖不讓說,這不是要憋壞自己嘛。

待劉侃將荀啟蒙託扶至床上,荀國重這才握住這名義上是孫侄實則是如假包換的親孫子的一隻手,將氣機一縷縷的渡過去,也就是十餘息的功夫,荀啟蒙悠悠轉醒,見到了這位從小就跟著別人一起歌功頌德的老叔祖。

雖然從未謀面,這眉眼卻是自家人不假,荀啟蒙艱難想要坐起,要給這位一直在背後資助自己的老祖磕幾個響頭,可還沒等起身,便被這位鬚髮皆白的老人給按住了。

“自家人無須多禮,啟蒙,劉侃這奴才舌頭打了結說不清楚,你想清楚了將易湖之事細細道來。”

“是,老祖。”荀啟蒙揉了揉被墨荷打中的那塊腦殼,苦笑說道:“我與劉師登上三千階,報了名號由太青正門入門,門內小童說是去傳見閣為我二人報信,按照規矩,需等老祖派人過來接我,既然來回需要時間,閒來無事,便去了甲於天下的易湖賞景,隨後就看到了湖邊三人,也不曉得哪句言語冒犯了那位女前輩,將劉師擲於湖中不說,還差點將孫侄打死。”說完便瞅了荀國重身後的劉侃一眼。

“你倆有所不知,此人名叫墨荷,做事隨心所欲,喜好全憑頭上那朵花萼,花色嬌豔,便是好心情,花色暗淡,便沒個好脾氣了,哪怕是我太青門主樑君去了,也一樣不會給好臉色。”

荀國重頓了頓,接著說道:“我玖嶽派當初投於太青時墨荷就是此等模樣,那會兒入門不久的我也算有幸見過她一面,近百年的時間過去了,我已是耄耋容貌,她卻依然如我第一次見她時那般,雖說女子修士大多駐顏有術,可如她這樣的,實屬罕見,別說你們,一般的銜脈期修士,都不會輕易去招惹她,那麼我倒是要好好問你們一問,有沒有在她面前,提及我的名字?可要如實稟告。”

劉侃想說,卻不敢說,直勾勾看著床上這位板上釘釘的未來家主,荀啟蒙見這老傢伙一副修起閉口禪的模樣,只得硬著頭皮說道:“回叔祖,卻有提及您老人家一嘴,是在劉師被丟入水中之後才提及的,那個墨荷前輩,只露了一手孫侄便曉得我倆不是其對手,只是孫侄學過些望氣之術,那位墨荷前輩,無論如何看,都像是那無修之人。”

荀國重笑了笑,“所以你便搬出了我的名號?只怕不好使吧?”

“確實沒能讓那墨荷前輩收手,甚至為了打我,還編造出一個拙劣的理由,說我未曾解刀,我都還未能來得及與其辯解,便失去知覺了。”

“我知道了,雖然平時並無什麼交集,給她墨荷備一份賠禮,倒也不算什麼。”荀國重摸了摸這個首次見面的骨肉玄孫的紅腫額頭,又起身負手說道:“吃虧要趁年少,啟蒙,你這名字是我給你取的,寓意便是望你年少懂事,比起同齡人一步快步步快,漸次登高,大道可期,你可曉得叔祖的良苦用心?”

“啟蒙定然不負叔祖期許,”荀啟蒙時至今日才曉得自己的名字竟然是平日裡家人唸叨最多的叔祖所賜,竟然激動的忘了疼痛,徑直跪在了床上。

“把潼玉的信拿出來吧,此次差你前來,不會連個口信都沒有的。”

荀啟蒙這才將一抽封金色便箋拿了出來,兩頁紙張上面瞧著並無字跡,荀國重微微一笑掂量一下,好傢伙,壓腕子的品秩哩。

這種分量的金便箋,也就金元山銜脈期以上修士才捨得用來通訊用了,而這種金元山便箋的品秩好壞的辨別更是簡單,就是看重量而已,越沉越好。

荀國重注入氣機,裡面的字跡便逐漸顯現出來,此字跡一旦顯現就不會再消逝,所以有沒有人偷看此信,一看是否有字跡顯現便知,哪還用得著什麼信封?這麼沉的信封,不是變向給錢是什麼?待第二頁紙張顯現出潼玉真人的親筆畫押後,荀國重嘴巴微張,便開始默讀起來。

荀啟蒙坐在床上看著叔祖頻頻點頭,很好奇師傅在臨行時到底寫了些什麼,只是打小便敬畏這位叔祖,實在不好開口問些什麼。

待荀國重將書信“卷”起,在屋內踱了兩圈後,眼光一亮,難掩笑意地說道:“啟蒙,你師傅說要幫你打點去內澤爭取機緣一事,你可樂意去走一遭?”

“孫侄願意前往!”雖在來的路上有諸多猜測,書信內容竟然是荀啟蒙最期盼的一種結果,這哪能不讓他喜出望外?金元山自上次內澤起開竅期名額便由一個提升到了兩個,雖然自己多次向自家師傅暗示自己想去,都被師傅以自己修為不夠推脫了,敢情早就成竹在胸,故意在自己這個小輩面前掩飾了?

“呵,你師傅說你年紀輕輕,不到三十歲已是四竅武者了,這倒也罷,更難得的是你那去年才堪出的先天隱氣竅,竟是與我一樣生在了左手手腕上,那咱家祖傳的這門御刀術,可就後繼有人了!”

只是說完這些,荀國重又搖了搖頭,嘆氣道:“雖曉得你那師傅需要上下打點才能拿到名額,卻未曾想到竟要十二靈幣這麼多,而且他們山主又要慶旬,與我索要一顆二百年樹齡的銀花火樹。靈幣不難,些許還是拿得出的,只是要如此高齡的火樹,需向門主報備才出得了太青山門。”

荀國重躊躇了一下,就坐在了案幾前,邊想邊研墨,很快有了計較,鋪開一張錦帛寫就了寥寥數字,連筆帶錦帛丟給劉侃,“去趟金元山,將這封信找個東西裹了,親手交給潼玉,連他一直向我討要的這隻毫也一起送他,然後給潼玉帶個口信,說啟蒙在太青記處瀏覽內澤各域細節,稍微晚點歸山,不用去的太快,大可先回蘇河住幾天再上路,聽清楚了?”

劉侃慌忙磕頭,退出來時屁股撅得比腦袋還高,再將那信小心裹好連筆一起塞入胸口,一溜煙跑了。

黃鳴拜別墨荷二人,跳上一葉荷舟向墨荷所指的方向劃去,易湖下大鯢成群,往小裡說也有荷舟大小,目光再往深處探去,多有更大陰影緩緩遊弋。黃鳴看得嘖嘖稱奇,左顧右盼,心想這要釣上一隻,得吃多少天啊!

估摸著一柱香的功夫,黃鳴便大體掌控了這荷舟的氣機操控,所以放槳至荷舟之上,專心開始用足底氣機駕馭荷舟,前後左右騰挪轉換,全憑心意。微腥的湖風漸起,黃鳴嘴角上翹,有些這麼快駕馭得了荷舟的得意,只是又想起湖心亭的那位寒涵,便乖乖撐上了槳,專心掩飾起來,殊不知這方圓幾百裡的易湖,皆在寒涵的掌控之中。所以黃鳴的心湖傳來了寒涵的聲音:“蹩腳掩飾的意義何在?既然融會貫通,何須掩飾自己的能力?既是受董錦師兄所託,便取了蓮後速速離去。”

黃鳴苦笑,遙遙向湖心亭方向拱手行禮後,撤去了兩隻木槳,從此不再拘束,急速駕馭荷舟去往那片符號山精心養護的蓮池。

蓮池極好辨認,因為一路上看到的,都是大瓣款的粉蓮,蓮葉不小,卻也沒足下的那麼大,遙遙望向湖心亭方向,是那明豔至極的紅蓮,而符號山的那片不大的蓮池,卻是骨朵極小的黃蓮。

湖風輕輕吹拂,蓮葉搖曳,微微發甜。那黃蓮的蓮蓬暗黃,鮮少有蜻蜓立於上頭,但凡立上去的,個頭多有巴掌大小,只是立者即死,很快便淹沒在水中,甚至下方沒有大鯢吞食此蟲,沒立上去的黃鳴駛過去便都飛走了,黃鳴定睛一看,水中極深處發出淺淺光芒,似乎激發著某種法陣,黃鳴駐足不前,微微皺眉,看的一陣頭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