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無畏的步子邁得極大,在何晉芝家中的時候,小夏就能看出他應該是個極有決心極有氣概的人,但偏偏他那大步大步的步伐又不至於讓跟在後面的南宮無極和小夏覺得過快不好跟上,說明他又有極強的自律和隱忍。

龐大的天工機關組橫在地上一片宛如市鎮,其中夾雜的‘街道’和‘小巷’卻沒什麼規律,宛如迷宮一般,有些地方看似寬敞其實根本無法通行,有些地方只能容一人側身而過,但南宮無畏卻是像在裡面住了十幾年的老街坊一般,毫不猶豫地七曲八拐之後,就來到了一處較為寬敞,大概十丈見方的空白地帶。

這片空地上,正有一個人背對他們負手而立。周圍無處不在的嗡嗡嘎嘎的機關運轉聲中,這人似乎也能聽到他們走來的腳步,就在他們剛剛轉過一個拐角看見這人的時候,這人也轉身過來看向了他們。然後就是一怔。

這人容貌古拙,滿頭的花白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雖然一身便服,但是神色之間無時無刻都在流露出上位者的威嚴。就算是看到小夏的微微吃驚之時,他也是一種很肅然很正經很有氣勢的驚訝。他的威嚴好像已經鍛鍊成為了他的一種本能。

看到這人,小夏有些意外,也算是在預料之中。這人正是他不久之前才在城中天師觀見過,商談過一番的正一教教主,龍虎山張天師張元齡。他來這青州果然是有更大的目的,而這青州中能吸引他這位道門之尊悄然前來的,也就只有南宮無極了。

張天師面上的驚訝只是一閃而過。他也沒忘記自己該做些什麼,而是上前對著南宮無極恭恭敬敬地一禮:“貧道張元齡,本該主動登門拜訪,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如今反要累及無極先生移步前來。實在是罪過。”

“張天師,客套的廢話便不用多說了,你我出來這一趟都不容易,見個面也要花費如許多精神。還是直接說正事吧。”相對於張天師的氣度森嚴,南宮無極卻隨性無比,面對面地和這位正一教主說話。卻好像還是和天河鬼這些江湖好漢們說話一樣的神態語氣。

“無極先生所言極是。”張天師卻沒有因此就有絲毫放鬆,天下間有資格讓他自稱‘貧道’的人不超過三四人,面前這位看似隨和的老人絕對是其中最有資格的。他看了一眼小夏和明月道:“只是我們稍後商議的乃是涉及天下江山社稷的大事,讓這兩個小輩在旁聽著是不是不大合適?”

別說張天師,就連小夏自己這時候都有些覺得自己和明月兩個人在這裡確實是不大合適了。

面前這兩人。一個是道門第一人,一個是匯聚了天下民心人望的真正天下第一人,只是兩人的碰面聚會就不是件簡單事,就會引發旁人的無數熱議和猜想。只從向來注重威儀的張天師居然微服出遊悄悄來這青州偏遠地,灑脫淡泊的南宮無極也要特意在這神機堂的機關群中見面,就能知道他們商議的絕對是能掀起天下風雲的大事要事。連帶他們前來的南宮無畏都已經消失退去。

對於這種事,小夏真的是隻想有多遠閃多遠,他身上的麻煩已經足夠多了。

“原來是這個老道士。”小夏身邊的明月撇了撇嘴。轉身朝著來路走去。“這老道士說的東西好生無趣,我是沒興趣聽的。夏道士,你一個人陪著無極先生吧。”

南宮無極淡淡一笑:“明月姑娘不耐我們這些俗人俗事。單獨去散散心也好。清風道長便在這裡陪陪我吧。”

話說到這份上,小夏也只能苦笑一下,暗歎一口氣。

一旁的張天師卻是沉聲說:“無極先生。我再問一次,你覺得讓這小道士聽我們所要商議之事可否合適?”

南宮無極依然是淡淡說:“這位清風道長認真說來算是我晚輩,而且即刻便要揚帆出海,十年二十年也不見得能回來。便是讓他聽聽也是無妨。”

張天師默然了下來,片刻之後才開口緩緩說:“若是他聽了。便該加入進來。這是他的命數,也是責任。”

南宮無極搖搖頭。隨意之極地淡淡說:“那你問問他自己願不願意。他自己想要走,又何苦勉強。天運渺茫,命數什麼的,你我兩個皆是在這紅塵泥坑中打滾的俗人,也沒資格談。至於什麼責任,只有人真心願意那才是責任,不願意那就什麼都不是。”

張天師又沉默了下來,即便是這樣什麼表情什麼動作都沒有,張天師臉上的每一條皺紋,每一根鬍鬚,好像也都沒有忘記自己的位置,發出自己該有的威嚴和氣勢。只是最後他還是很清楚地沒敢將這些氣勢釋放給對面的老者,半晌之後依然還是恭恭敬敬地說:“那無極先生可否直言相告,讓他來聽有什麼用意?我相信以無極先生的地位名聲,還做不出那種特意帶人來觀我醜態,順帶收買人心之舉。”

“呵呵呵呵...”南宮無極搖頭大笑,卻因為身體的殘障並不宏亮,只是綿長陰柔。他看著張天師,毫不掩飾眼神中那種戲謔。“莫要拿什麼名聲地位來說話,我從十歲開始做事便從沒顧忌過那些虛頭巴腦的玩意。若是清風小道長沒有出海之心,想要留在這神州中原之地見識這一場滔天風波,我還真有你說的那意思。我便要讓他好好看看這世間萬物的真相脈絡,莫要被一些功成名就,王圖霸業的虛名所惑。至於醜態什麼的,你便是你,你若覺得你醜便是醜了,何用別人來看?”

“既然他早已決意不蹚這灘渾水,我帶他來不過是順道為之,你就當我是帶了一名家中子侄輩來漲漲見識就行。而且認真算來,他對張天師你來說也並非‘外人’。也是有資格來聽聽你我之話的,不是麼?”

再度默然了半晌之後,張天師終於點頭,深深地看了小夏一眼,沉聲說:“是。”

小夏苦笑。他可以感覺到張天師的這一眼中有很多東西。但他也只能苦笑。

“那麼,言歸正傳吧...大家時間都不多,趁這機會把重要的都定下來...”南宮無極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雖然還是淡然隨性,眼神深處還是躲了幾分凝重。“不過我也要事先問一問,你的決定。真能代表龍虎山的決定麼?”

“能。”張天師回答得很肯定,語氣威嚴,宛如一個帝皇對自己領土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