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當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的時候,問人就成了唯一的途徑,所以他找到了張御宏。

張御宏在這兩天中都在靜坐調息回覆元氣。那一場大戰雖然短短不過幾息時間,但他也是全力以赴,那一條千年蛇妖放在任何地方都足以掀起一場莫大風波,碾平一兩個不小的門派世家都是等閒事,他能在那短短几息之內將之斬殺,除了實力超絕之外,確實也是使出了超出他極限的功力。

對於雲通道人對外如何宣傳這場風波,張御宏並沒有一點想要插手的意思,雖然他的身份超然,卻很自覺地不去插手教中的任何事務,既然這宏景城的鎮守道人是雲通道人,那便由得他去做。

雖然知道走動的聲息絕瞞不過張御宏這樣的高手,小夏還是很客氣地伸手朝靜室門上敲去。這是雲通道人專門開闢來給張御宏居住的地方,也不知出於什麼心思,雲通還嚴令處他自己之外的任何天師教弟子不得騷擾伏魔真人。而且這兩天中,雲通道人也只匆匆地禮貌性地來拜見過一次而已。

“夏道友請進便是。”手指剛剛要敲在門上,靜室中張御宏的聲音就和敲擊聲同時響起。

小夏推門而入,就看到張御宏盤腿坐在蒲團之上對他伸了伸手,一隻離他最近的蒲團朝他微微挪動了一下,剛好在他邁步走進兩步之後能坐下的位置上。這一切都恰到好處又不帶絲毫煙火氣,讓他感覺自己好像踏入了一片自成一體的小天地中,自身也不知不覺地融入成其中的一部分。這種感覺有些像是在豫州南宮家宅院的時候,從徐正洲老爺子的身上感受過氣勢,但細細一分辨又好像有些本質上的不同,但到底如何不同,卻又不是他能說出來的了。

“夏道友可是有什麼事麼?”張御宏問。

小夏點點頭,也盤膝在蒲團上坐下,回答:“便是有些道法上的疑問前來請教張真人。”

“哦?”張御宏微微一笑。“夏道友身為茅山弟子。自有師承。雖說大家都同算正一道中人,但夏道友這樣來問我,就不怕自家派中長輩責問麼?”

上清宗茅山派是從天師教中分化出來的。歷經兩三百年之後,特別是在當今朝廷有意無意地扶持之下,已然隱隱有些與龍虎山這道門祖庭並肩而立的勢頭,雖然名義上同屬正一教,也歸龍虎山統領,但實際上派中不少人心中已經有了芥蒂。龍虎山是自居為道門祖庭,拿旁支小派的眼光看茅山。不少茅山派的道士也對龍虎山的做派極為不滿,特別是當年西狄南下之時龍虎山緊守荊南不出,茅山卻在何晉芝的帶領下與西狄血戰。更和淨土禪院一起超度捕捉戰後生成的無數冤魂厲鬼,自此更不甘屈居於天師派之下。也就是何晉芝性子淡泊,不大願意接受朝廷對茅山的種種扶持,也盡力收斂有可能與天師派發生衝突的地方。這些年道門這兩大派才能維持表面上的一團和氣。但骨子裡確實有很多人對此不以為然。

“我這上清弟子的身份不過是托熟人掛在茅山派上的,做不得數。張真人也該看得出來,我這一身三腳貓的本事可不是正宗茅山弟子該有的。”小夏也大大方方地承認,以張御宏的眼力,這些是瞞不過的。“還有我師傅也只是個無門無派的野道士,除了教我畫符之外什麼都沒教,他自己也不會,我的吐納存神觀想靜坐什麼的都是江湖上流傳的一些野路子。他對我說過道法便是天下人的道。天下人的法,天下都是道。天下都是法,叫我不必有什麼門戶之見,能向人討教的時候就多向人討教,覺得不明白的地方就去問,能學到什麼就去學。”

張御宏一聽之下卻是眼睛一亮,點頭讚道:“尊師此言大妙,非有大境界之人不能有如此眼光。有緣得見定要好好向他討教一番。”

小夏只能苦笑,若是純動嘴皮子故弄玄虛的功夫,他師傅說不定還真能算是天下有數的高人了。只可惜只用嘴皮子充高人是填不飽肚子的,否則自己師徒也用不著到處流浪,以販賣符籙和在鄉間捉些小妖小鬼混口飯吃了。

“...原來如此,難怪你符法運用手法極為熟練,其他基本功卻是頗差。但是之前你在對地靈師之時所發的那一記鎮魂鍾卻是真正的茅山嫡傳手法。這可不是隨便哪裡都能學到的野路子啊。”

小夏回答:“那卻是從何晉芝掌教送我的一本筆記上學來的,那是他為答謝我之前幫過何姒兒姑娘才贈與我,並不是真的就收我入茅山門下。所以小子我對道法的高深境界一直也都是道聽途說,但從前日見識到地靈師和張真人所施展的法術之後,才眼界大開,感覺這道法至先天之境後宛如汪洋大海一望無際,神奇玄妙之處是在是難以言說,心中有了許多不解,這才來請教張真人。不知這道法到了先天之上到底是如何的一番景象?”

張御宏微微沉吟一下,隨後一笑道:“...既然夏道友尊師有那番眼界,夏道友也是天資聰穎,胸懷仁厚之人,貧道也就不好藏拙,儘自己所能勉力來替夏道友解惑,以謝夏道友當日大義。‘

“說起這先天之境麼,倒不易以幾句話說明白,各門各派的說法也不盡相同......”張御宏想了想,問:“夏道友見識廣博,雖然本身修為未達先天,但也該是運用過先天之境的符籙,或者說便是神機堂所評的上品符籙吧?那你便覺得先天法術與後天法術之間有何區別?”

“這...後天法術形態都是固定的,如何以自身神念法力鼓動天地間的元氣都有定下的方式,無論是誰來使用都是大同小異,甚至一模一樣...說起來還有些和神機堂的那些機關彷彿,只要定下了圖紙,便是誰來打造都是一個模子裡出來的。至於先天符籙嘛......”小夏仔細回想了一下。他也算符籙道士中運氣極好,際遇非凡的,過手的先天符籙足有好幾張,也曾細細回想感受過那些上品法術的不凡之處。“...詳細也說不清楚,只是相對於中下品符籙的死板來說,有股靈動鮮活之氣,只要灌注神念引動之後彷彿就有生命般自動演化起來,引動的天地之力不止遠遠超過中下品符籙,運用方式更是靈活多變,有本質上的不通...簡直就好像是有生命一般。”

“道友眼光獨到,剖析入理。”張御宏點點頭。“那夏道友又知為何相較於中下品的符籙四處可見,上品符籙卻是極少見到呢?”

“應該是製作不易吧...至於為何不易我也不知道了...”小夏回答。以眾多中下品法術來說,相對於直接運用施法,繪製符籙可以藉助蘊含靈力之物來作材料,勾勒雲紋也可以分出步驟慢慢繪製,所以反而比直接施用法術要簡單省力得多,行走江湖的野道士基本上也全是符籙道士也正是因為如此。但相對於隨處可見的中下品符籙來說,上品符籙確實太過罕見了,不用說根本就不是狼藉江湖的野道士們能製作的,就算是名門大派中那些修為達先天之上的高人,也甚少出手製作這種東西。

“因為後天只是‘術’,或者說只是‘器’,先天已是‘法’。術易學,器易造,法卻難得啊。”

張御宏伸手端起了旁邊的一隻茶盞,茶盞中只有一盞清水。他含笑一手端著茶盞,另一手虛攤在前,茶盞中的清水忽然化作一片水汽升騰而起,居然在小小的方寸之間化作一片片雲彩漂移到了他那虛攤的手上,然後化作細細朦朧的雨絲降下,在他手心匯聚成一灘水窪之後,又緩緩從周圍蒸發成水霧升起,然後又化作雨絲降下。那茶盞中還靜靜地留著半盞清水,另一半的水就在他這掌間不斷升騰凝聚下降,模擬出一番天地迴圈的景象,看起來神奇無比。

那茶盞中的水,或者說那個茶盞就是後天之態,而他手中的水,或者說那水的運轉變化就是先天之境。小夏大概明白了張御宏這個比喻的意思,點了點頭。想了想,他又問:“那地靈師又到了先天之上的何種境界?他那一身陽神法體,還有那日張真人你和他施展的法術,又算是上品之上的幾品法術?”

“無品。”張御宏含笑搖了搖頭。“天地焉有品可分?天地之法焉有品可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