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笑,我好怕。(剛才我看見爹從鏢車裡拿出鹽和茶葉來,足足有一百斤。我真的想不到他會做出這種事來。”林筱燕的聲音在發抖,像寒風中被淋溼了的小動物。這個女孩這一路上也是和馬賊拼死交過手,手上見過血的,但現在卻怕成這樣,好像這一百斤茶鹽比起那些提著刀劍上來殺人的馬賊更恐怖。

“還有,他剛才還把貨單也給那個夏道士看了。雖然我知道那個夏道士是好人,是他一直在幫我們...但是...但是......但是從小爹就一直給我說,一個鏢局,一個鏢師最重要的是誠信,最重要的是本分,最重要的是規矩。但是,但是現在他......”

“林總鏢頭也是有他的苦衷。筱燕你也知道,鏢局的rì子今年來是越來越不好過了......”

“這些我都知道啊...但是...但是我們真的本本分分地走鏢就不行麼?”林筱燕的聲音已經帶著哭腔。“也許錢可以賺得少一點,辛苦一點,但是至少我們可以過得心安啊。是,我也知道你和爹都兩年沒縫過新衣服了,這rì子過得確實清苦...但是...但是......也不能因為這個就去做那種事啊。我現在好害怕。從接到這次鏢開始,我就覺得心裡在發慌,好像這次會有什麼很不好的事。不知道為什麼,那個貨主雖然看起來沒什麼奇怪的地方,但是他身上的那股臭味就讓我很害怕。”

“臭味?”唐輕笑看起來並不知道。“什麼臭味?”

“我也沒聞過那種味道。其實也不是很臭。但是我一聞到就莫名其妙地害怕,好像那股味直朝我骨子裡透,會把我整個人都燒起來一樣。但是偏偏爹和其他人都沒發覺。還有,那個貨主的貨雖然都是真的,都是值錢的東西,他也一直說要我們小心,但是我總感覺他好像不是真的在意那些貨一樣。如果不是鏢局真的快撐不下去了。我也是絕不會同意爹接下這鏢的。”

“...是你想得太多了...”唐輕笑說的話和世上九成男人安慰女人的話一樣。因為女人們的問題通常都沒什麼道理,只是出於她們自己心裡的感覺。

所以幾乎和所有這樣說話的男人一樣,這樣的安慰通常也是沒絲毫的效果。林筱燕還是那樣害怕:“不是啊。阿笑。雖然我很笨。但是我知道這一次是不一樣的。那個貨主那樣奇怪,爹也居然在鏢貨裡夾藏了那麼多的茶鹽......還有,還有你好像也和往rì間不一樣了。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是不是要走了?”

“走?我哪裡也不會去的,放心。”唐輕笑的聲音很溫柔,似乎還拍了拍林筱燕的肩膀。“兩年前,蓬萊劍派直接以掌門親傳弟子的條件來召我入派我不是也都沒有去嗎。”

“不是啊......我總是感覺...我總是感覺...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林筱燕的聲音聽起來好像真的已經哭出來了。女人的感覺通常不只沒什麼道理,連說出來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你...你...我感覺你以前雖然都沒有走,但是心卻也沒有留在鏢局裡...你總是不大和其他人說話,我經常看見你自己一個人發呆,還有時候喃喃自語,除了練劍的時候幾乎都看不到你真正有jīng神的樣子。我知道你肯定已經是記起來以前的事了,但是我怎麼問你你也不肯說......我以前就一直害怕。害怕你不聲不響地就離開了。你拒絕蓬萊劍派的時你不知道我是有多開心。但是...但是......這次走鏢一開始,我就發覺你更加不和旁人說話了,發呆的時候也更多了,有時候還自己一個人發笑,但是笑得又很奇怪。我...我...我真的很害怕......”

唐輕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吐了出來。小夏可以看見他朝林筱燕的身邊挪了挪,身子動了動,似乎是摟住了林筱燕,依然是用很溫柔的聲音說:“筱燕,我真的不會走的。我會去哪呢?你放心,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嗯,嗯...”林筱燕的聲音也稍微安頓了一點下來。(.“你真的不要走啊...我...很怕。爹做出那種危險的事來,你要是再離開我...我...我真的不知道會怎辦麼了......今天晚上你就陪我一起行麼?”

“不會的,不會的,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你放心好了......”唐輕笑輕輕拍著林筱燕的肩膀,他的聲音聽起來宛如一池溫熱的牛nǎi,溫暖,柔和,香甜,舒緩,讓浸其中的少女逐漸放鬆了心神,呼吸也漸漸放緩了下來。

不過幾息之後,少女的呼吸聲就完全地鬆弛綿長了下來,顯然是在唐輕笑的輕擁下睡著了。

小夏從床底下鑽了出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他也不怕將剛剛入睡的林筱燕驚醒。這麼快就入睡,肯定不會只是唐輕笑輕哄了幾句的原因。唐門的點穴手法雖然沒暗器和毒藥那麼出名,但以不著痕跡無聲無息而論,絕對能排上天下三甲之內。

看著床沿上輕摟著林筱燕的唐輕笑,小夏似笑非笑地說:“記得六年前我還是這樣躲在床下面,那時候你險些就做了新娘。而剛才我還以為今天能看到你做新郎呢......或者你早做過了?”

唐輕笑苦笑著把懷中的林筱燕放到床上去,搖頭說:“女人就是這樣麻煩。經常會因為一些毫無道理的東西自尋煩惱......”

“有時候其實也不完全是毫無道理的。”小夏的表情還是那樣似笑非笑。“記得六年前,你扮成新娘子是因為要做一隻你們唐家堡的暗器......現在呢?”

唐輕笑臉上的笑不見了。

雖然依然滿是憔悴和疲倦。但此刻這個少年臉上的冷峻依然好像一把刀子一樣驟然地閃出一抹銳利的sè澤。不過隨即他又嘆了口氣,怔怔地看著床上林筱燕的睡臉,眼中的光芒有時迷茫一片,有時又是一片冰涼。

“有時候,人的選擇真的沒那麼多。”默然了半晌,唐輕笑淡淡地說出這句話來。聲音疲倦滄桑得像是這短短時間裡就老了幾十歲。

“有時候其實只是你自己放不下那麼多而已。”小夏淡淡說。

“所以我說,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什麼都沒有的人真的很輕鬆。可以去做很多事,得到很多東西......”唐輕笑看著小夏,臉上又出現了那種帶著羨慕的奇怪神sè。

“那不過是你自己把很多東西看得太重罷了。”小夏聳聳肩。嘆了口氣。“算了。大家都不再是小孩,再說這些虛浮的話也沒什麼意思,該如何做自己心裡早就有數。過兩rì將你們送到白石城後。我也就差不多該轉道去雍州了。”

“你要走?”唐輕笑一怔。

“我可沒真的走鏢的興趣。答應了林總鏢頭的事也算有個交代了。那五百兩銀子的符籙錢對我也不是太重要,若是他真的拿不出來那也算了。”

“那......”唐輕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若是我們有了麻煩呢?你不留下幫我們麼?說真的,我真的很懷念當年我們在天火派聯手的時候...”

“若真是有了解決不了的麻煩,亮出你唐家子弟的身份不就可以了?若是連唐家堡的名頭也解決不了的麻煩,加上我一個無門無派的野道士又有什麼用?”看了看唐輕笑似乎還想說什麼,小夏擺了擺手。“我身上的麻煩絕不會比你們的少,留下說不定只會讓你們更加麻煩。”

“六年前大家分手的時候,還以為再次相逢之rì便能把酒言歡呢...”唐輕笑勉強笑笑。

“少年時節想得總是簡單些。”小夏也笑笑。“可惜如今大家都有各自的事要忙,時機不對。那也沒辦法強求了。說不定以後還有機會。”

推開房門,小夏走了出去。忽然像想起了什麼,站住轉頭對還坐在床上的唐輕笑說:“對了。我給你的那把劍你就拿去用。聽說是把值得幾千兩銀子的好劍,總比你之前的那劍更能對付麻煩些。不過這劍的來路有些問題,你這次應付完麻煩之後若是有隱秘的路子不妨拿去賣掉。也給林姑娘林總鏢頭還有你縫製幾件新衣服。”

說完,小夏順手帶上了門,轉身走了。漆黑的客棧裡,只有背後那門上紙窗上傳來絲絲微弱的火光,但是卻沒有任何的聲響傳來,只是一片如死一樣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