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天子之氣(下)(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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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皇帝入住,周圍的警戒明顯加強了,幾乎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劉玲開啟使者戒的隱身光幕,使自身周圍一尺的範圍不再有光線反射,跟隨換崗士兵的後面進入離宮,同樣,劉暢沒進去,而是在距離一里找了個隱蔽處。當然,這裡也是警戒範圍,對劉暢來說,形同虛設。
五祚宮,在燭光下,一樣熟悉的宮殿,一樣熟悉的道路,一切都很熟悉。自己以前經常跟隨父母來,是父親的離宮,也就是自己的離宮。來到父親的寢宮,宮殿內燭光高舉,燈火通明,正門是關閉的,只有一個側門開啟。宮女、太監、太醫進進出出,一片慌亂,卻幾乎沒有一點聲音,走路都是躡手躡腳。
原來,劉徹來的時候,可能是旅途勞頓,加上歲數大了和天氣寒冷的原因,突然病倒了,神志不清,高燒不退。
劉玲站在一個角落裡,默默地看著躺在床榻上面色潮紅、身形消瘦的父親,這個男人當初如何的器宇軒昂,如何的意義風發,如何得不可一世,放馬漠北,封狼居胥,氣吞萬里如虎。
如今這個衰老的身軀再也支撐承載那顆狂躁的心臟,轟然倒塌了。那顆心臟現在連控制自己的身軀都成妄想,更別說跨馬揮刀了,這就是英雄末路,美人遲暮。
不由悲從心起,父親的強壯到衰老好像是一眨眼的時間。父親這一生想得到太多的東西,想徹底消滅外患,想長生不死。想用犧牲民生消除外患,結果卻是民不聊生而匈奴依舊在大漠縱橫;想拋卻親情換來長生,結果依然是親人逝去,自己現在卻奄奄一息地躺在那裡,垂垂老矣,周圍都是人,卻沒有一個親人。世界就這樣充滿無奈,你想得到些什麼就不得不失去些什麼,最後想得到的沒有得到,失去的卻永遠失去。
夜深了,周圍的人也都退出去了,四周的火燭也大部分熄滅了,正殿一下子暗了下來。在皇帝的病榻前,還有一女子獨自跪坐,劉玲卻認得此人,正是婕妤勾弋夫人。
劉徹巡狩,路過河間國時,觀天相、占卜吉凶的“望氣者”對漢武帝說此地有奇女,漢武帝立即下詔派人尋找。果然如望氣者所言,一會兒的工夫,隨行官員就找到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子,據說此女天生雙手握成拳狀,雖年已十多歲,但依然不能伸開。
漢武帝喚此女過來,見其雙手果真是緊握拳狀,漢武帝伸出雙手將這女子手輕輕一掰,少女的手便被分開,在手掌心裡還緊緊地握著一隻小玉鉤。隨後,漢武帝命人將此女扶入隨行的軺車,將其帶回皇宮,由此而得到漢武帝的寵愛,號稱拳夫人,亦稱勾弋夫人,此女便是趙氏。
想到這裡,劉玲不禁露出輕鬆的微笑,都說伴君如伴虎,可只要把毛捋順了,未嘗不是一隻貓。如此小把戲,便是孩童都不能騙過,何嘗騙一個大人,而且這個大人還是英明神武的皇帝本人呢?一個願意騙,一個願意被騙罷了。
不信,你找一個麻臉大媽試一試,屎都給你打出來,拳頭打不開是不是?剁了餵狗!就在劉玲回憶往事的時候,皇帝似乎醒了,嘴唇微動,與趙氏在說著什麼。趙婕妤也露出興奮、震驚的表情,可還沒等這個表情退去,劉徹突然支起半個身子,而勾弋夫人趴在地上磕頭不已,痛哭連連,不停地求饒。
“你不願陪朕!?”憤怒讓衰弱的老皇帝兩眼噴出怒火,甚至支起半邊身體,怒視趴在榻邊拼命磕頭的女人。
“皇上皇上,繞了我吧,我才二十四歲啊,我不想死啊。繞了我吧,皇上!”勾弋哭嚎著,哀求著。
“來人,婕妤忤逆朕意。打入掖庭獄,賜死。”這是劉徹的聲音。
劉玲還沒反應過來,就進來倆太監,將口喊“陛下饒命,陛下饒命”的鉤弋夫人架了出去。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也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麼。當外面的聲音越來越遠,消失不見的時候,皇帝的身子又躺下去,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這個空擋,整個寢殿空無一人。劉玲緩緩走近床榻,注視著榻上那個她稱呼為父親的人,他還是那樣的冷血、還是那樣的無情、還是那樣的威勢凜凜、還是那樣得不可侵犯。
“父親,你這是何苦呢?”劉玲也顯出真容,淚水成河,同樣跪坐在剛才趙婕妤跪坐的地方。
“誰?誰在喊朕?誰在喊我?”似乎聽到了女兒的聲音,劉徹馬上就睜開了眼睛,四處觀看。劉玲馬上隱去身形。可他還是看見劉玲慢慢隱去的身影。
“琳兒,是你嗎?真的是你嗎?我的琳兒,我的長公主?你在哪?”親情匱乏的劉徹,終於在親人的召喚下,褪下了一切的威儀,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更像一個慈祥的老者,一個無助的父親。甚至翻身爬下床榻,妄圖去抓住那個已經消失的身影。
劉玲的眼淚模糊了視線,模糊的視線中,那個被急忙跑過來的太監扶起的瘦弱身影,可兩隻眼睛依舊在四處尋找,兩隻幹搜的手向前搜尋的試探:“我的女兒,我的長公主,為父看見你了,你出來呀!出來看看我。”幾次三番,劉玲忍不住想要出來相見,這是自己的生身之父,這是給與自己萬千寵愛的父親,他現在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這次見面就是永別。
最後,還是理智戰勝情感,小三說的對,見了面又能如何,任何人都改變不了結局。相反,她一旦現身,反而會給大局帶來變數,一則,基地的規則不允許,二則,她會打亂父親的一切安排,會給朝廷帶來動盪,因為她不僅是皇家的人,還是衛家的人,還是曹家的人。
劉玲用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生怕“父親”二字脫口而出。這就是天家的無奈,在利益面前,一切都得割捨,包括親情、愛情。
忍受如刀攪般的心痛,她還是慢慢的向門邊移去。那邊還有一個可憐人,自己沒遇到就沒遇到了,既然自己遇到了,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吧,這是一隻因崇拜英雄而一頭撞進老虎嘴的小白兔。
掖庭她知道,是後宮嬪妃居住的地方,掖庭獄他也知道,那是關押犯錯嬪妃和宮女的地方,五祚宮不像長安皇宮那麼大,不消一刻,劉玲便找到了關押趙婕妤的地方。
掖庭獄雖然叫獄,卻不是真正的監獄,而是一個普通的房間,在這裡主要是禁足之所。隨著皇帝的年歲逐漸增大,和這次到離宮的安排比較匆忙,後宮的嬪妃跟過來的很少,掖庭基本沒人居住,顯得很空寂。
在一間宮室門前,立著倆太監,劉玲知道,裡面就是鉤弋夫人了。劉玲將倆太監弄暈後,顯出身形,推門進去。屋內還有倆太監,以頭觸地,口裡不停“請娘娘昇天”勾弋則癱坐一旁,目光渙散,雙目無神,嘴裡無勞的唸誦:“我才24歲,我不想死。”
房梁中間懸掛一條白綾,靜靜的,雪白的,似乎在嘲笑和等待。其下是一條高几。看見劉玲從背後將倆太監弄暈,婕妤並沒有出現什麼反應,只是本能的跪正了,她不知道來者是何人,也不知道來者有何目的,只是不停地磕頭:“皇上開恩,皇上饒命”
劉玲用手托起她的下巴,把一顆藥丸塞進勾弋的嘴裡。已經崩潰的勾弋本能地抓住劉玲扶起她下巴的手,似乎抓到一顆救命的稻草,連將不知是什麼東西藥丸都嚥下了,也沒感覺,目光中充滿希望:
“皇上不殺我了?皇上原諒我了?”劉玲無言的搖搖頭,稍等幾吸,她在等藥效化開。
在不停地:“皇上是不是不殺我了,皇上是不是原諒我了”語言中,勾弋慢慢地倒在地上,那雙充滿希冀的眼睛也慢慢的閉上了,當然語言也停止了。
“能不能逃過這一劫,就看你的造化了。”劉玲的身體開始逐漸淡化,歸於消失,她不能將趙氏直接擄走,那樣會給父親帶來衝擊,會惹起父皇的殺心,更會帶來新一輪的血雨腥風。
隨著大門的關閉,屋內屋外的太監也隨即醒了過來,他們茫然對相互看看,又自己上下打量一下,並無什麼異常。趕緊衝進屋內,看見趙婕妤無聲的趴在地上,他們都鬆了一口氣。
人還在就好,不管是死是活。就是活著,他們也得把她弄死,這是皇命!看到倒在地上的身體,四人手忙腳亂的摸脈搏,探鼻息。得到確定的答案後,四人就是不是還要掛起來商量了一陣,最後結果是,管他真死還是假死,反正馬上埋了,就是假死也活不了。就因為這個商量的結果,我們可憐的婕妤,十幾歲就為皇帝生下龍子的小母親,才逃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