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根見常八官還在皺眉頭,索性又將那晚聽到的看到地重複了一遍,這下,常八官信了。六根再會編謊,也不會兩次把謊編一樣圓。

六根說的,就是沙沙跟孟小舟兩人跑沙窩鋪搶資料的事。

要說這事怪沙沙,沙沙上了孟小舟的賊船。當然,那個時候沙沙並不知道這就是賊船,沙沙要辦“人與沙漠”的模特大賽,缺錢。羅斯呢,嘴上說得很動聽,就是不往出拿錢。沙沙只好找孟小舟,孟小舟答應得很痛快,還說這個主題跟沙漠所的工作相吻合,沙漠所可以贊助。沙沙真是激動,這是多年來孟小舟第一次痛快地幫她,而且還是以贊助的形式,不讓她還錢。但是日子一天天過去了,並不見孟小舟真的把錢打到她賬上。沙沙有點生氣,跑去質問孟小舟,孟小舟結巴著說,是鄭達遠不同意。

“他怎麼知道?”沙沙問。

“所裡的規定,超過十萬以上必須得所長簽字。”

沙沙跟鄭達遠關係一直處得不好,那一陣子就鬧得更僵。並不是沙沙已經掌握了什麼,他們父女向來如此,忽冷忽熱,反覆無常。這也難怪,在沙沙的印象裡,她跟沒父親的孩子沒啥兩樣,反正打小到現在,鄭達遠就沒對她親熱過,更別說像那些溺愛子女的父親一樣溺愛她。沙沙能健康地活到現在,全靠了她自己,按她的話說,父親屬於沙漠,母親屬於工廠,只有冷冰冰的家屬於她自己。進入沙漠所後,沙沙也想把父女關係往暖的方向努力一下,誰知不努力還好,一努力,鄭達遠反倒警惕地盯住她:“是不是你母親教你這樣做的?”這種話聽久了,沙沙便明白,父親鄭達遠心裡,她永遠是一個陰謀。

這個家到處是陰謀,這是沙沙自小就有的感覺。

那段日子,沙沙是為羅斯的事跟鄭達遠較勁兒。鄭達遠堅決不同意她跟羅斯來往,揚言說,她如果敢跟羅斯繼續胡來,就永遠不要叫他爸。

“不叫就不叫,你以為我愛叫啊。”沙沙藐視著鄭達遠,繼續以她玩世不恭的方式懲罰著這一對夫妻,並且下定決心,一定要將這種懲罰進行到底。你們看不上誰,我就偏跟誰好!

鄭達遠真是氣瘋了,一次回省城開會,看見她跟羅斯親密地挽著手,往沙漠所對面的咖啡屋去,竟然不顧自己的身份,跑過來就衝她吼:“你真是想毀掉自己嗎,如果你想毀,我教你個方法,吸毒,賣身,做啥都行,就是不要跟這個外國佬在一起!”那一天沙沙哭了,世上哪有父親這樣罵女兒的?“吸毒”、“賣身”,聽聽,這些話他都罵得出來,可見,她的懷疑根本沒有錯。

是的,懷疑。在這樣的家庭長大,換上誰,都免不了懷疑。

現在,鄭達遠又阻止孟小舟給她提供贊助,這不是明擺著把她往絕路上逼嗎?難道他不知道,她下海這些年,一分錢也沒賺,她太想賺錢了,靠自己的能力賺錢,而不是總花他們的錢!

不用孟小舟教,她便說:“走,陪我去沙漠,我要親自問問他。”

路上,孟小舟說:“沙沙,不是我多嘴,你爸對你可真夠保留的。上次我建議,讓他把資料交給你,讓你有空的時候,替他整理一下,你猜他怎麼說?”

“怎麼說?”沙沙沒假思索就問。

“算了,還是不說的好。”

“有屁就放,我不喜歡玩這套。”

“好,還是你有個性。鄭老說,他最怕的就是你打資料的主意。現在我算是明白,當初你提出停薪留職,鄭老為什麼不攔你。”

沙沙咬了咬嘴唇,沒接話,不過,她心裡又發出一個毒誓,這次如果拿不到資料,就碰死在沙漠。

沙沙跟鄭達遠在地窩子裡大吵大鬧的時候,羊倌六根正好從自個的泥巴小屋往紅木房去。他剛圈好羊,沒心思做飯,就想到棗花那兒蹭一頓。經過鄭達遠的地窩子時,看見有個人站外頭,神色很詭異。羊倌六根咳嗽了聲,就往跟前走,沒走幾步,就聽地窩子裡傳出鄭達遠的惡罵:“你還想要啥?資料?你也配翻那些東西?”

“我是不配翻,但我今天拿定了。”

“你是想氣死我啊,當初讓你搞專業,你嫌枯燥,沒勁,想下海賺錢。如今錢沒賺到一分,又跑來要資料。我真是不明白,這輩子你到底想幹啥?”

“我啥也不想幹,我就想拿資料!”

吵架聲越來越兇,六根心想該進去勸勸,剛走了兩步,孟小舟走過來攔住他說:“沒事兒,讓他們吵,你忙你的去,這邊有我哩,我是沙漠所的。”

六根心裡納悶著,往紅木房子那邊去,走了幾步,又停下。心想不對勁呀,老鄭頭平日把資料看的比命還值錢,棗花屋裡都不放,就裝在他那個鐵箱子裡,一年四季地守著。只有離開沙窩鋪時,才喊幾個人抬棗花那邊,一回來,頭件事兒,就是把鐵箱子抬回來。現在他女兒要把資料拿走,這裡面,不會有啥名堂吧?

六根跑進紅木房子,將事兒跟棗花說了,棗花當下急出一頭汗,不停地說:“作孽啊,咋就這麼作孽。”急了半晌,衝六根吼:“你還愣著做啥,快去看呀,咋樣了?”

等六根二次趕到地窩子,裡面架已吵完,六根看見,孟小舟跟司機正抱著資料,往車上裝,沙沙懷裡,抱著鄭達遠花高價從沙鄉人手裡收集到的字畫、家譜還有河西寶卷等。他站得遠遠的,沒敢往跟前去,等沙沙她們裝了東西,開車揚長而去後,才怯怯地摸進地窩子。沒想剛鑽進去個頭,就被鄭達遠罵了出來:“滾!”

那天后晌,六根跟棗花都沒吃飯,沒心思吃。天黑盡後,棗花不放心,跟六根說:“這陣你過去看看,他的氣該消些了,你把他喊過來,幫他寬寬心。”

六根便又摸黑往那邊去,剛越過沙樑子,就聽鄭達遠瘋子一般,衝黑蒼蒼的沙漠吼:“老天爺啊,你這是把我往絕路上逼啊!葉子秋,瞅瞅你生的野種,這哪是我鄭達遠的女兒!蒼天負我啊,可憐我鄭達遠一片苦心。葉子秋,這下你滿意了,你告訴姓向的,他的女兒真有種啊——”

喊聲還沒落地,六根嚇得撲通一聲,就給軟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