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榮靠在軟墊上的脊背深陷了幾分,扯開略帶沙啞的喉嚨:“我的病情,我自己最清楚,我叫你來,是有幾句話掏心話要對你說。”

掏心話?早不說晚不說現在說,現在倒捨得說了?趙匡胤不再言語,他依舊低著頭,心中唯有冷笑。

“我們之間或許有些誤會,這誤會從何而來,我不想去追究,也沒力氣去追究了......”郭榮有氣無力地長嘆一聲,接著問道:“但,你總還記得在澶州的那些日子吧?”

澶州。

這是趙匡胤初入仕途、破繭成蝶之地,也是他結識郭榮、王樸、袁彥等人的地方。

兩年的青蔥歲月,早已深深刻在了趙匡胤的腦海之中,任時光如何流淌都無法磨滅。

趙匡胤一度以為,郭榮是他能夠一生效命的主公,他也一度認為袁彥是能夠生死與共的忘年之交。

至於王樸,雖然待人嚴厲了些,但他淵博的學識以及高傲的風骨都曾深深令年輕的趙匡胤折服。

可這一切的一切,都在郭榮入主開封的四年後煙消雲散。

曾經的主公,現在的皇帝,成為了必須背叛的物件。

曾經的忘年之交,成為了老死不相往來的仇敵。

至於曾經仰慕的物件,甚至成了屠刀下的枉死鬼。

何等的可笑?

趙匡胤笑不出來。

他只是怔怔地站著,沉默不語,任由回憶在腦海中翻滾。

良久,趙匡胤終於開口:“陛下,在澶州的那些日子,臣一日都未曾忘卻。”

趙匡胤的嗓音中滿是滄海桑田。

但也僅僅只是滄海桑田罷了,沒有除此之外的任何情感。

或者說,趙匡胤將其餘情感都摒棄了,他在這一刻迎來了再一次的“蛻變”,他終於能夠徹底捨棄那些無用的情感。

就在此刻,趙匡胤或許比郭榮更適合郭榮屁股下的御榻。

郭榮無法捨棄“多餘”的情感,也還沒有完全做到喜怒不形於色,他似乎一直都是那個熱血沸騰、慷慨激昂的年輕人。

只是歲月在他心上刻下了無數深刻的傷痕,讓他被迫知道了帝王應該在哪些時刻掩藏住情感。

郭榮一直以來都是在逼迫自己強忍情緒,而趙匡胤已經做到了下意識地戴上面具。

所以,當趙匡胤下意識地發出只有感慨的感慨時,郭榮反而被趙匡胤所感染了。

郭榮的眼中流露出追憶往昔的神色:“在澶州的日子,我也一日未曾忘卻,當時我時常找你還有袁彥一起喝酒,我們還經常比拼射術,呵呵,雖然我總是拿頭名,可我都知道,你一直在讓著我。”

繼位之前,郭榮一直都沒有養成上位者的習性,常與手下一干武將士兵混作一團,這也讓他博得了手下將士的愛戴。

又絮絮叨叨回憶了一陣往昔,郭榮終於反應過來,自己似乎入了情。

而趙匡胤呢,則一直默默地聽著郭榮的回憶,似乎也遁入了郭榮描繪的那個過往。

只可惜趙匡胤心中沒有絲毫波動,他已不再在意那些無趣的往事。

郭榮飄忽不定眼神再度回到了趙匡胤的身上:“一不留神就說了這麼多,倒忘了正事,我自知時日無多,但還有一樁未了之事,元朗可否最後再幫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