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州西門下,鍾鎬手扶羊馬牆,眯著雙眼,盯著西邊逐漸升起的煙塵,握住腰間刀柄的手微微發顫。

一名看起來十四五歲的青澀士兵湊到了鍾鎬身側:“鍾指揮,聽說你與北賊交過手?”

如今泗州兵力短缺,尚未成年的青少年都被範再遇徵召上了戰場。

周軍在淮南的名聲實在太差,泗州軍民同仇敵愾,踴躍報名的少年還真不少,鍾鎬身側這位剛滿十四歲的少年郎就是其中之一。

由於時間緊迫,範再遇來不及對這些年輕的新兵們做過多訓練,他將這些年輕士兵們打散到各個老部隊中,以起到老帶新的作用。

鍾鎬過來好一陣才回過神,木然轉過頭:“是有這麼一回事。”

“那指揮可見過傳說中的黑大王?他真的像傳聞中那般面如黑炭?身高一丈?”年輕士兵滿臉好奇。

這兩年,周軍在淮南攻城略地,李重進“黑大王”的諢名也隨之不脛而走。

傳聞中這位黑大王面如黑炭,雙眼瞪若銅鈴,身高一丈有餘,騎在渾身漆黑的戰馬上足可遮天蔽日。

有的地方為了拿黑大王的名義嚇唬調皮搗蛋的小孩,甚至還以訛傳訛,說這黑大王嗜吸小孩腦髓,每日都要生吃三五小孩。

總而言之,在不少淮南人的眼裡,李重進與煉獄裡的閻王齊名。

不過總有不怕死的小鬼幻想著捋一捋閻王的虎鬚,鍾鎬面前這位少年郎便是如此。

鍾鎬一直想著即將到來的戰事,不假思索地回道:“呃,本官也只是聽過黑大王的名諱,在戰場上並未見過其人。”

“啊?原來指揮也沒見過。”年輕士兵很是失望。

這時,鍾鎬的左側傳來了一聲粗狂的呼喚:“鍾五,你人呢?又想挨鞭子了?北賊都要攻過來了!”

“劉都頭,我這就過來!”年輕士兵心中一咯噔,連忙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鍾鎬轉過頭,望著少年郎輕快的步伐,心中暗歎:原來,他也姓鍾,在家中也排第五......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北賊要攻過來了......鍾鎬搖了搖頭,將視線轉回到西邊的煙塵。

就這麼一小會功夫,西邊的煙塵離泗州城又逼近了近百米。

望著滾滾煙塵,以及煙塵中若隱若現的周軍大旗,鍾鎬就又回想起了七天前被周軍屠戮的恐懼。

那天,鍾鎬收到周軍騎兵大舉進攻的訊息,立刻就嚇得丟了魂,腦海中只剩下趕快乘船跑路的念頭。

不過鍾鎬畢竟是泗州的馬步軍都指揮使,在軍中也幹了二十多年,即便慌亂,他還是想盡可能安排五千部屬有序撤退。

可當時唐軍水寨中的二百條船大多是狹窄的艨艟,根本就乘不下幾個人。

而且當鍾鎬下達了撤退指令後,不安與慌亂就如同瘟疫般迅速傳遍了五千唐軍。

所有唐軍士兵都明白,周軍即將殺入營寨,上不了船的人都得死。

於是乎,五千士兵都像瘋了一般往船上擠,只求能坐上逃命的一葉扁舟。

但這二百條小船又如何能安放五千慌亂的羔羊?

鍾鎬畢竟是主將,他無需爭搶也能乘上最寬闊的戰船。

船還未啟程,周軍已經殺入了營寨,哪怕是在船上都能聽見大地上傳來的滾滾鐵蹄聲。

不等鍾鎬下達命令,水軍主將就下令拔錨起航,留下了四千多唐軍在岸上等死。

岸上唐軍先是不住地哀嚎,而隨著船隻逐漸南下,鍾鎬漸漸聽不到案上的聲音,只有耳邊呼嘯的風聲,以及順流而下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