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大小領導唯唯諾諾地低頭站在後面,連聲大氣都不敢出。

那幾百個黨員咬了咬嘴唇,帶著大家慢慢地離開了廠區。工人們單薄的身子在寒風中哆嗦得厲害,但邁出的步伐卻格外地堅實穩定。

秘書已經帶著人將熬好的薑湯用大鐵桶拎來了,同時將一件件厚實的軍大衣也抱了過來。

但走出廠區的工人們沒有一個人上前接過來,而是神情落寞地走向了廠外的宿舍區。

夕陽下的客車廠區內,一片狼藉,溼透透的地面上轉眼就結成了冰,被工人們丟棄的各種工具散落一地,幾個已經噴完催淚瓦斯的空心彈頭無力地躺在地上,破敗不堪的景象讓人有種到了世界末日般的絕望。

洪少遊望著這群工人慢慢離去,心中感觸莫名。

他想起了二十年前,自己也是這個老客車廠的學徒工,和這些老師傅們手把手一步步從鍛工幹到排程、車間主任、副廠長和廠長。

當時的老客車廠是絕對的龍頭軍工企業,幾任廠長都是軍轉幹的退伍軍官,他們雷厲風行、大刀闊斧,將這個客車廠搞得紅紅火火、好不風光。

就在自己當了廠長以後,正趕上了客車廠產銷兩旺的好光景。

一輛輛印著客車廠商標的客車遠銷海內外,國道、省道和街頭上,到處可見江東市客車廠生產的長途客車和公交車。

若不是因為治理客車廠時的成績斐然,他洪少遊絕對不會坐到今天這個位置。

當時,江東市裡的年輕人打破了頭,只為搶到一個客車廠工人的名額。

那些城裡的小姑娘們,也都以嫁給客車廠裡上班的小夥子為榮。

轉瞬間,十幾年彈指一揮間,好端端的客車廠就變成了這種樣子,洪少遊的心裡一陣難過。

身後的吳代榮湊了上來:“校長,你看現在該……”

洪少遊轉過身來,舉著喇叭對身後人員下了命令:“各單位注意了!我是洪少遊,我現在命令現場的所有人員,馬上撤出客車廠,等待下一步命令!我再重複一遍……”

防暴大隊、武警支隊、治安民警和消防大隊等一干人等接到命令後,立刻發動了汽車離開。

剛剛還嘈雜一片的廠區,徹底變得安靜了下來,天色也開始慢慢變得陰沉下來,剛剛停了一陣的小雨又下漸漸了起來,如絲絮在空中飄舞的雨花將洪少遊的頭髮、衣服和臉打得透溼。

可是他沒有動,就這麼靜靜地站在雨中,身後的大小領導也不敢動,生怕這個時候亂動了一下,惹惱了領導。

身後的秘書取過一把雨傘打在洪副省長的頭上,卻被他伸伸手推開了。

他嘆了口氣,轉身上了專車,司機發動了奧迪車,向著來時的省城方向緩緩開去。

雨中的領導們心情異常沉重,尤其是吳代榮的心裡更是拔涼拔涼的。

一個好端端的政績報告大會,搞成了自打耳光的出醜集錦,看著洪少遊一聲不吭地離開現場,他心裡忽然有了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身後的張克明一臉無奈地貼了上來,小聲問道:“吳書記,現在該怎麼辦?”

吳代榮狠狠地瞪了瞪他,要不是這個張克明之前幫自己的兒子瞞天過海,此刻他就忍不住要罵了出來。

張克明也覺得自己現在的問話有些欠扁,趕緊縮著頭退了下去。

吳代榮沉著臉上了專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現場……

第一天,風平浪靜,在吳代榮的親自督促下,下崗職工的工齡買斷工資和退休職工的工資被一次性撥付到位,情緒激動的工人們終於安靜了下來。

第二天,依舊風平浪靜,十幾個當天在事故現場處置不當的臨時工和保安,被紛紛免職,其中還有人被追究了刑事責任。輿論媒體在市委宣傳部的指示下,很配合地報道了一些在客車廠重組中漁利的害群之馬落訊息,其中也包括了前客車廠的秦主任。

輿論媒體高度歌頌了在副省長洪少遊的正確領導下,以吳代榮為領導的江東市領導積極響應、深挖**、嚴肅風氣,終於取得了令人矚目的重大成果。

第三天,基本上還是一切風平浪靜,一開始還有些緊張的大小領導們終於開始鬆了一口氣。看起來這個威風凜凜的新任副省長也不過如此,破產重組這種鳥事,本來就是個燙手的山芋,誰接誰倒黴,真要為此把幹事的領導都給打下去了,以後這種苦差事就沒人敢幹了。

就在大家徹底放鬆了的第四天,江東市國資委重組工作組的所有成員,突然被省紀委派出的工作人員全部帶走,同時被帶走的還有前客車廠的歐陽廠長。

當天下午,兩個穿著西服,領子上彆著國徽的年輕人,把正在招標中心主持開標的叢一帆也帶走了。

晚上,兩輛掛著省委牌照的昂克雷開進了客車廠,所有的歷史賬目和電腦一律被當場封存,一切的賬務往來都被來人連夜審查,就連與客車廠有著業務來往的幾家銀行的行長,都被請進了設在鳳凰山國賓館的專案調查組裡。

聽到這些訊息後,吳代榮和張克明的心裡,開始無比緊張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