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6年12月11號,法蘭西堡總督府二樓書房裡。

梅蒙總督等秘書端來兩杯咖啡,就擺擺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門剛一帶上,總督立刻放下了在人前需時時端著的莊重,面露喜色地道:“幹得漂亮羅賓!你怎麼才回來羅賓?”

“唔……督座,那些奴隸,我又找到英格蘭商人賣了出去,所以耽擱了幾天。”

梅蒙愉快地擺擺手:“那不重要。這次太解氣了!讓那些怪蟲的爪牙們都清醒一點,別以為加勒比已經是它們的天下了!我還會用更猛烈的組合拳讓那個隆戈內明白,不是所有的馬提尼克總督都是之前那種窩窩囊囊的文弱書生!”

“督座威武!”

“羅賓得力!”

“哈哈……”二人相視一笑,默契於心。

“羅賓,讓那些大資本者損失幾千路易不算什麼,他們還不至於傷筋動骨。我剛才問你怎麼才回來,沒有別的意思,是有兩條商船已經在港外的錨地等你兩天了。”

“請督座指示!”

“羅賓,這是金鵝公司的兩船奴隸,原打算在本島奴隸市場出售。既然劍魚公司現在這麼缺奴隸,那我就不在本島賣了!羅賓,你護送這兩條船去‘金巖’,那裡的奴隸市場很大,應該能賣個不錯的價錢。我此刻的心情非常之好羅賓,好極了的好!呵呵……去年到今年,隆戈內那些人的種植園奴隸患疫病陸續死了不少,急需補充黑奴。可現在起,他們在本島休想買到一個奴隸!只要他們再動了去其他國家殖民地購買的念頭,買一次我就讓他重做一次金槍魚號的噩夢!到不了秋天,你就會看到那些人的種植園裡草長得比甘蔗還高呢!哈哈……”

“呵呵……督座英明。”

似乎是看出榮兵有點有言不由衷,梅蒙總督收起了得意的神情,慢慢端起咖啡啜了一口,放下杯子專注地盯著他……

“羅賓,我看得出你是個心有夢想之人。你是否對我沉浸在這蠅營狗苟的扯皮纏鬥之中有些不屑?沒關係,這裡是私室,你儘可實言。”

“督座言重了!屬下不敢。只不過……以督座的地位身份,為一個小小的金鵝公司去背書未免有點……而且請恕屬下直言,我隱約也聽到過一些議論,那家金鵝公司的吃相也實在太難看了些。如果牽涉不太深的話,督座最好還是和它保持些距離似乎更妥當吧?這只是我的一點淺見啊,說錯了督座莫怪。”

梅蒙總督雙手交叉支著下頜,仍是深深地盯著榮兵……

“真正優秀的年輕人應該是——正直而不迂腐,聰明而不賣弄,勇敢而不莽撞。很顯然你就是這樣的年輕人,羅賓。我越來越欣賞你了,真的。看到你,總能讓我想起我從前的樣子。我當你是自己人,沒必要瞞你,金鵝公司的實控人是我。”

榮兵抬起頭看了總督一眼,也沒掩飾他的吃驚。他早知道梅蒙總督跟這家金鵝公司肯定有些瓜葛,以為也不過就是俗套的官商勾結收點乾股之類的常規操作唄?他咋也想不到,這位自己心上人的父親,這位儒雅俊朗風度翩翩,睿智博學精明強幹,這位才華橫溢前途無量的法蘭西帝國西印度地區首席總督大人,居然也是個錙銖必較油鍋裡撈錢的主兒……這與梅蒙總督之前的人設也相差太遠了吧?

“我知道你現在是怎麼想的羅賓。因為我曾經和你一樣對這些事情極為不屑!其實我直到現在也不喜歡金錢,真的,這不是假清高,我經常是到需要付錢時才想起又忘了帶上錢袋出門。可我們都得尊重這個世界執行的規則吧?你不喜歡銀埃居?可你的上司喜歡那怎麼辦呢?你不在乎金路易?可你的恩主在乎那怎麼辦呢?你不迷戀奢侈品,可包括皇帝陛下在內的整個法蘭西都在瘋狂地迷戀奢侈品,你又怎麼辦呢?”

榮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誰都知道被派駐西印度群島做總督是來發財的,是來發大財的!假如我在那些上司恩主和重要的宮庭顯貴們的節日生日時,祝賀的拜貼裡內容只有‘清廉’兩個字……如果你是他們,你會相信我嗎?你會體諒我嗎?你不會立刻就有大耳刮子盡情抽死我的衝動嗎羅賓?”

“呵呵……”兩人對視,都笑了起來。

“偷偷告訴你吧羅賓,我的夢想還在!我直到此刻還能清晰地想起柯爾貝爾宰相握著我的手說:‘努力吧,年輕人。你未來的成就或許不在我之下……’。為了這個夢想,我要同流!我得合汙!我必須做這些身不由已之事!我當你是自己人,私下裡更當你是朋友,所以我才敢對你說出這些藏在心裡的話。希望你能傾力助我!好嗎?”

朋友還是算了吧,哪有跟自己老丈人論朋交的?榮兵連忙回答道:“督座,我也不來那些客套話場面話,您的苦衷我全明白了。那個隆戈內壓根就不是什麼好鳥兒!打擊那幫鳥人我毫無心理負擔。這種事兒我明白,督座委託任何人去做都不方便。我是生面孔,身份又自由,我來做最合適。只是有一個問題我有點擔心……”

“你講。”

“雖然船名用布遮住了,但我的船型特殊,經常停靠在碼頭那裡,萬一被隆戈內他們認出來……”

總督擺擺手笑了:“這正是我要的效果羅賓。讓他們明明知道你是我的人,讓他們明明知道這是你的船,讓他們明明知道就是這條船在不斷地打擊他們,可偏偏就是沒證據。我會很享受他們這種恨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要是能再加上些徹夜不眠輾轉反側之類的那就更加完美了。哈哈!”

榮兵也跟著陪笑,心道:“您老雖然不一定愛錢,骨子裡卻相當愛權好鬥啊我的岳父大人……”

讓榮兵開心的是,雖然沒機會一起散散步聊聊天,但善解人意的溫妮一直坐在小廣場的彩虹雨樹下在等他。不方便交談,榮兵只是抱著猛撲上來的琳達一起瘋了好半天,兩人用視線偷偷地交流了一會兒,榮兵才戀戀不捨地離開了小廣場,又馬不停蹄地為老丈人效力去了。

來到碼頭上,卻看到那個議員杜布克正指著棧橋邊的“買只狗”,和身邊一個貴族模樣的人在說著什麼。走過他們身邊時,榮兵大大方方地側過臉來仔細瞧了瞧,沒啥特殊的,瘦瘦的個子不高,深目高鼻一臉奸相,不出意料的話,應該就是那位馬提尼克島首富隆戈內先生了。

德克幫的人都沒鳥他,說說笑笑地從他們身邊走過,氣宇軒昂地上了船。一陣有條不紊地忙活之後,“買只狗”升帆離開棧橋,朝泊在遠處錨地的兩條商船緩緩駛了過去。

上了運奴船和對方船長交付總督手令的時候,榮兵的心裡卻陡然沉重了起來……

“灰水雀”和“旅鴿”都只是一百幾十噸的船,卻分別裝著270個和243個黑奴!五百十一三條註定悽慘的生命……幾百個離散的家庭……數以千計哭泣的親人……這樣的事每天都在加勒比發生著,從兩百年前直到兩百年後。可現在榮兵卻要親身參與其中了。他不是買主也不是賣主,但他比那些黑奴的買賣者們好不到哪兒去,因為他是狗腿子!是幫兇!

總督口中的“金巖”,就是背風群島中的“聖尤斯特歇斯”。這座葫蘆型的小島在上百年間被各國反覆爭奪,一直也沒個明確的主子。目前是荷蘭稍占上風,但也只是鬆散管理。島上荷蘭英國法國的商人、奴隸販子、走私者、海盜、罪犯們一起快樂地玩耍一起開心地做生意。

從馬提尼克到金巖要向西北方向航行近200海里。“買只狗”全速的話一天一夜就到了。因為要遷就兩條運奴船的速度,正常狀態下兩三天吧。

可天底下壓根就沒那麼多正常狀態,尤其是在這個時代的加勒比海……

兩天後的14號凌晨。“聖基茨”島西岸的舊羅德鎮已經在身後漆黑的海面上了,船頭指向正前方的“沙角村”穩穩地航行著。

輪到榮兵值班了,他打著哈欠走出船艙,趴在船舷上正想用海風吹走睏意。瞭望臺上值班的小託尼忽然急促地搖動掛著鈴鐺的繩索……“噹啷!噹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