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盞冷冷地目睹著這場鬧劇,幾人的言辭盡數飄到了他耳中。透過近日的探查,他發覺江州多是不可一世的地頭蛇,這韓國公府更為首當其衝。

他以為自己被封了個國公多麼不可一世,連自個兒這個內監司的正二品督公也不放在眼裡——到了江州足足一個月,都未曾見那韓國公府的人前來拜會。李盞心底正記著,適才韓國公女兒的言語恰好教他抓住了機會,於是便決定出言訓誡一番。

只瞧著李盞朝自己身旁的小內侍遞了個眼色,那內侍小太監即刻便心領神會,清了清嗓子,對著韓國公府那桌的方向道:“咳,這都是哪家的小姐,竟敢在餞別宴上大放厥詞、汙言穢語的,有擾尊親王跟督公大人清聽?”

韓國公自詡父輩與世祖皇帝一起打過江山,位份又是先皇特別加封,位高權重,所以連當今的皇上他都不怎麼放在眼裡,就更別說一個內監司的督公了——李盞在他眼裡同普通的宦官並無分別。

聽見李盞身旁的小內侍上前發話,韓國公便更是一幅傲慢的姿態,裝作沒聽到似的,未曾搭理他。

李盞見韓國公連任何反應都沒有,一絲怒氣自心底竄起,他冷哼一聲,陰陽怪氣地對自己身旁的小內侍道:“瞧你這般多嘴,倒也不嫌旁人覺得不夠格兒呢。”

只見有的做出一副看好戲的姿態,有的面上露了惶恐的神色,還有些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自個兒麵皮的,滿宴之人神態迥異,交相輝映得竟比那門廊上的花燈還多了幾分色彩。

李盞皮笑肉不笑的,話鋒一轉冷冷地道:“我竟不知江州府還有這般不懂規矩的,好好兒的世家小姐,卻一口一個“下賤胚子”,言行如此齷齪,連一個王府侍婢的禮儀都不如。”說著,李盞轉向身旁的周窈棠問道:“你叫什麼名兒?且上前去,給那些哥兒、姐兒們的做個示範,教他們好好跟你學學,什麼叫做規矩。”

冷不丁地被提及,只見周窈棠依舊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地躬下身子,端端正正地對著李盞行了一禮後回話道:“回督公大人,奴婢......解語,謝督公大人謬讚,真是折煞奴婢了。大人容稟:奴婢不敢妄自尊大,實在不敢上前示範,怕丟了醜,於我們王爺面上無光呢。”

“哦?這是為何?”

“督公大人有所不知,世家的禮儀都是歷經了族裡頭百年的沉澱,而年輕的公子、小姐們的言談舉止又都是請了德高望重的嬤嬤們悉心調教過的。解語僅乃一小小侍婢,就算是借奴婢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同眾哥兒、姐兒們相提並論呀。”

周窈棠的這番言語在李盞聽來十分受用。她雖明面兒上說著不敢,實際上是卻與李盞一唱一和,暗戳戳地嘲諷了韓國公府沒有規矩。言辭間也全是謙和有禮的敬語,又教旁人也挑不出任何的錯兒來。

李盞心底感到十分欣喜,覺得周窈棠實在是個可塑之才,於是更加下定決心,要想個辦法將她帶在身邊好生調教著。

而周窈棠適才所言,令李盞心中忽然又萌生了另一個想法——那便是藉機假意籠絡韓國公府,且瞧瞧他們的反應。李盞一邊盤算著,一邊暗自感嘆,解語這名兒起的不虛,她還真是朵解語花。

李盞打定了主意,只聽他冷哼一聲,道:“我當是什麼?我看倒是應該送進宮裡好好學習規矩才行。我瞧著回京了得與司禮監去說說,下回到江州採選秀女時可要仔細著點,莫漏了哪家的小姐,白白浪費了這等好顏色。”

韓國公的夫人聽了這話膝下一軟,竟生生從椅凳上跌了下去。原是韓書琴的兩個姐姐為了家族聯姻,已是一個遠嫁到了漠北,一個配給了西南邊陲的鎮南王府,如今若依李盞所言,她這三小姐豈不要被選進宮去了?這教韓夫人如何捨得。

而另一邊,韓國公表面上看著面色鐵青著,但心中一邊盤算著李盞此言的動機:他是否在借勢暗示拉攏自己,還是想借此磋磨他們韓國公府;一邊斟酌著若將三小姐送入宮中,於韓氏一族是否更加有利。

李盞算準了韓國公定會仔細衡量利弊,故意教韓國公以為自己是在暗地裡拉攏他——畢竟能將女兒送進後宮裡,對韓國公府來說雖然不是什麼難事,但也不是那麼容易。如今自己開了口,雖然語氣不客氣,但是言語間卻是在向他遞話,是否要將女兒送進宮中?

以韓國公的野心和多疑多慮的性子,定會琢磨許多層意思,適時他也會以為自己在暗中籠絡。到那時,眼中只能瞧見利益的韓國公便會如同見到了肥肉的餓狼一般有所行動,從他嫁的前頭兩個女兒便可得知。

李盞也肯定以眼前這位三小姐口無遮攔的性子,若是真進了宮去,不出兩日便會被人暗下毒手,就連自個兒怎麼死的都不知曉。適時自己再推波助瀾,將些旁的事情暗引向韓國公府,不正巧達到了自己落井下石、整治韓國公的目的。

而另一方面,如若日後這三小姐真能一朝得勢,李盞作為韓國公所自以為的牽線人,自然能同韓國公府搭上聯絡。所以無論怎樣,於自己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作為宴席的主人,赫連桓見氣氛由緊張變得有些微妙,於是趕忙令下人上了新的菜色,一邊打著圓場道:“這八仙席的第一道大件兒菜便要上了,諸位可莫要光顧著吃酒談天,忘了品嚐這道美味佳餚啊。”

說著,只見侍女們魚貫而入,端上了一道道鮮美的珍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