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的,大多數房客都已歇下了,白仁敏獨自一人走在廊上的聲音格外明顯。

他繞著木廊轉了半圈兒,在什麼犄角旮旯都尋了一遍,也未找到尉遲懷。正當白仁敏一籌莫展之際,只聽著天井處傳來一陣低沉的唿哨聲。

客棧的結構是四面環廊,中空是個小院兒,上頭有個天井。

白仁敏走到廊橋的扶手邊,朝著那唿哨聲傳來的地方向上抬頭看去,只見著屋頂上露出了半張少年的臉。

那少年挑了挑眉,朝白仁敏點了點頭,眼中含著融融笑意。

白仁敏則小心翼翼地翻身跨過廊橋的欄杆,站到了廊外的平臺上。

為了儘量不教自己發出大的聲響,他控制著通身的動作,踮著腳尖站在了廊橋的欄杆之上。

接著,只見白仁敏穩了穩身形,雙手扒住那低矮的屋簷,深吸了一口氣後用力一撐身子,然後十分敏捷地翻上了屋頂。

這時,白仁敏抬起頭來,他面前站著的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方才他苦苦追尋的尉遲懷。

“想不到東家這種養在深宅大院裡的尊貴少爺居然還藏了這等好身手。”

尉遲懷低聲說道,面上果然滿是笑意。

白仁敏搖了搖頭,也以微不可聞的聲音道:“那你真是小看了我,既是行商之家,怎能沒有些身手呢?”

接著,他繼續問道:“哎,你尋的這地兒視野可真好——真是一覽眾山小啊,方才我在三層時怎麼不喚我?教我好找。”

尉遲懷道:“那時候還早,人來人往的;我又怕被人發現,所以一直躲著,確實沒有注意到東家。方才我在這上頭聽到有人在廊上走來走去的,這才大著膽子探出頭來瞧,這不——一下就瞧見了您嘛。”

白仁敏也笑了笑,道:“也就是你,能想到躲屋頂上來。怎麼樣,那林家在哪個方向?這兒可方便瞧見麼?”

尉遲懷躡手躡腳地一步一片瓦往前走了兩步,然後朝白仁敏招了招手,道:“東家且隨我過來一點兒,小心些腳下莫教下面的人聽見了。”

白仁敏遂跟著他輕輕地慢慢挪步,如履薄冰一般,生怕步子重了被瓦片下面住著的人聽見。

二人往前挪了一點兒,只見尉遲懷緩緩蹲下身子,鬼鬼祟祟地指了指二人腳下的瓦片,對白仁敏咬耳朵道:“林家人就住在這一片的廂房。我前頭跟著他們上來的時候特意留意過了,咱們腳下的這間裡頭住著的,就是方才林家酒桌之上坐在主位的人,東家且瞧——”

尉遲懷一邊講著,一邊輕輕地將手指著的地方那處的瓦片給掀開了。

只見透過這片小方孔,樓下廂房內的燭光透了出來。

方才本靜悄悄的,結果瓦片被揭開後,裡頭的人輕聲談話的聲音便傳了出來,那聲音彷彿是他們就在二人耳邊講話一般,白仁敏被突如其來的聲響給嚇了一跳,差點兒喊出聲來。

好在他穩住了心神,也同尉遲懷一般蹲下了身子,時刻注意著自己腳下的動靜,大氣兒也不敢出。

只見下面的廂房中陳設與白仁敏所居的廂房大體上一致,只見著林家的家主和那個稍年長的男子正一左一右地坐在炕上,旁邊有把椅子,上頭坐著的是另外一個在酒桌上說過大話的華服男子。

四周萬籟俱寂,廂房中這三人講話的聲音傳到白仁敏和尉遲懷這裡依舊十分清晰。

只聽那個年長的男子道:“要說咱們這次能來,還是得虧了大侄兒的主意好啊。”

那位華服男子曖昧地笑了笑,對著年長的男子恭維道:“瞧二叔公這話說的,您不也出了不少力嘛,父親前些日子還同我說,若不是您給指路,咱們這趟來了也是白來——睜眼瞎。”

聽了華服男子的話,想來那年長的男子便是林家家主的二叔父了。而他又稱呼林家的家主為父親,白仁敏倒是感覺十分奇怪,因為他認識林家家主唯一的兒子,顯然並不是眼前這個人——想來這華服男子許是林家的庶子或者是外室之子罷。

那名年長的男子撫著自己的鬍鬚,滿意地拍了拍華服男子的肩膀,對著林家的家主道:“哎呀,我這侄孫裡就數他最會說話了,盡撿人愛聽的講——不是我說,你那嫡子可不比他會來事兒呀。”

此話一出,白仁敏便明白了這華服男子必是林家的庶子之類,他同尉遲懷對了個眼色,瞧出了彼此眼中對於林家的探究之意。

只見那林家家主聽了這話之後,表情變得晦暗不明,他擺了擺手道:“都是些不成器的,不提也罷。咱們還是說正事兒罷——”他說著,對自己的兒子使了個眼色。

那華服男子會意,緊接著道:“二叔公覺得,咱們哪日進涼州城為好?我瞧著這地兒也沒什麼可待的,不如明日便出發罷。京中的人傳了信來,說是白家聯合了剩下的幾家皇商湊了好些銀子,正要往西戎來呢。咱們還是早些動身為妙,免得後頭白家的人趕了上來,咱們功虧一簣。”

白仁敏乍一聽見下頭的人又提到了自家,整個人的神經都繃緊了。

這時,他身旁的尉遲懷輕輕地拍了拍他,白仁敏一抬頭,見著對方又是一臉玩味的笑意。

尉遲懷湊上來輕聲道:“東家,您先前不是說這不是君子所為,怎的如今......”

他的話還未講完,便見著白仁敏面色鐵青地望著自己,尉遲懷趕忙閉上了嘴。

“我如今便做一回小人!你要打趣兒等下再講,下頭正說到要緊處,你別打岔。”白仁敏輕聲道。

接著,只聽下頭廂房中那個二叔公捋了捋自己的鬍鬚,道:“侄孫兒說的有道理,既然如此,那咱們明日上午出發先前往涼州城罷。不過,到了那邊還得去尋那個替咱們給銀子做手腳的工匠。先前一直都是我聯絡的,到時候便由我和侄孫一道去罷,家主您聲名在外,不便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