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阿敏小少爺。”

阿米塔娜將手帕接過,用一角擦拭了幾下自己的眼角,輕聲道:“我本也以為脫離了表姑母一家人,起碼我會比之前稍微自由些、能自己為自己做主了,可誰知這才是噩夢的開始。”

“連同著我,那奴隸主在西戎各部落還買了許多女奴。有些女奴也像我一樣被家人賣了進來,有些又因著聽不懂大齊話整日捱打。在他那裡,所有的女奴都會按照樣貌和技能分為不同的等級。樣貌稍好看些的,他們便準備賣去......青樓;身上會些技能的,他們便預備著賣給有需要奴婢的人家。”

“那奴隸主又十分好色,那些稍有些姿色的,他想著反正也是要送入青樓中,於是便......自個兒先將人給......給玷汙了。而至於我,真不知應該說是幸還是不幸——因著樣貌出眾、又有許多才藝傍身,所以他將我買來是本是為了將我賣給大戶人家做侍妾的,還指望著來日能賺個大價錢,所以他並不曾對我和另外幾個同樣才貌出眾的女子動手,只是剩下的那些,她們盡全然被......”

說到了這裡,阿米塔娜已是咬牙切齒、疾首蹙額的了。

白仁敏聽聞了這些,也是替自己的同胞做出此等行徑而感到不齒,他痛心疾首道:“這殺千刀的,他根本就不是做什麼正經的奴隸買賣!說句難聽的,就算是對待貨物也不該如此。這種人、這種人合該被剝脫了行商的資格、然後千刀萬剮!”

阿米塔娜嘆了口氣,搖著頭道:“也許許多也都是如此——畢竟在我被賣入這裡面之前,我本也以為那些奴隸主只當我們是貨品、倒手賺錢罷了,並不會多瞧一眼,哪兒成想......裡頭暗藏著這麼多腌臢的勾當?至於咱們看不到的那些——也許很多骯髒只是都被隱藏在黑暗之下,若不是我親身經歷了,根本無從知曉。”

白仁敏瞧著眼前的女子,她本是個出身高貴的,奈何天有不測,她無奈地開始了寄人籬下的生活。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因為接著她在旦夕間又從一個部落貴族的後裔,淪為了任人唾罵、能夠隨便買賣交易的女奴。

如此身份懸殊、遭受了與先前天壤之別的待遇,阿米塔娜卻還能保持著堅強的心態和靈動的性子——白仁敏對於眼前這個女子的堅韌感到發自肺腑的歎服。

“米娜,你放心,雖然我父親十分嚴厲,但是在我們白府絕不會有那樣的事情的。”

白仁敏出言安慰道。

阿米塔娜點了點頭,繼續道:“於是後來,我便被帶到了洛安京來,然後被賣給了我先前的主家。後頭的事情你也知曉了,那家主乃是看中了我能歌善舞,本意是將我養在府中充作舞姬的。誰知那家的紈絝少爺非要收我做通房。我死活不依,告去了主母那裡,誰知那女人很是護她的兒子,只會一味地賴我,又將我改了回了賤籍,當街叫賣......”

阿米塔娜回憶著這段不堪回首的屈辱往事,眼中充斥著恨意。

“不過還好火與善神瑪茲達讓我遇到了阿敏小少爺您——金曜石的守護者,是您替善神救下了米娜。”

白仁敏聽了,心生了一絲愧疚,於是趕忙擺手道:“這是哪兒的話?我不過是恰好路過,做些順手的事兒罷了。米娜,如今你既然已脫離了那種地方,便不用再去想先前的事了。原是我不對,你上午既然都那麼說了,我卻還要追問於你、以至於揭了你的舊傷疤。”

阿米塔娜趕忙單膝跪於地下,搖著頭道:“不,您別這麼講。其實我很高興阿敏小少爺能將心中的疑問講出來,不然的話,咱們主僕之間生了嫌隙,您也用人用得不踏實。再者能遇見您、並且得您相救,我心中已經十分感激了,這點兒小傷痛......不值一提。”

白仁敏心道,不知她若是真的回去了粟特,是否還能做回貴族的女子?若答案是肯定的,那麼便是再好不過了——一來她若能恢復身份,以她的才智肯定能比如今這樣在自家府中卻不受父親待見來的好受得多。

另一方面,若她真做回了粟特的貴族女子,那麼於自己要去西戎辦的事兒也大有裨益——畢竟這樣,那麼自己請她在別的部落那邊以公主的身份做擔保之事也不算是父親口中“騙人的勾當”了。

這樣想著,白仁敏鬼使神差般地開口問道:“米娜,若是有機會,你可願意回粟特,尋了你們的迪赫坎,請他幫忙恢復身份?”

阿米塔娜神情黯然地搖了搖頭,道:“米娜自己早已不想回那傷心之地了。雖然粟特是我的故鄉,但是我可不想再回憶在表姑母一家時,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了。另外,當時表姑母將我賣給奴隸頭子的時候,我的身份已改變了——阿米塔娜不再是粟特人,而是變成大齊女奴了。”

接著,阿米塔娜輕輕嘆了口氣,道:“就算是我自己願意回去,迪赫坎也不見得會接納我了。女奴的身份......始終是個汙點,對於粟特的貴族來說,一旦身份有了這樣的汙點,那便會如同烙印一般,一直刻在身上、無法洗刷。”

白仁敏聞言也嘆息道:“既然如此,那便往後再商議罷,你且留在白府便是了。我父親下午教你去喚了府內侍女的衣裳,便是已經默許了你繼續待在府中。你且安心,白府上到主人、下至奴僕都很明事理,行事也光明磊落,所以你好好兒地為我辦事就行,這裡不會有人輕賤於你。”

阿米塔娜點頭道:“這點米娜自然明白,也請阿敏小少爺放心,只要您有關於西戎那邊的生意,能用得上米娜的地方,我一定會竭盡全力替您出謀劃策。”

白仁敏聞言,又感到十分奇怪,他回想起了自己父親先前的話,有些疑惑道:“上午你請求我將你留下來的時候也是這麼講的。可是那時我還沒有向你亮明身份,你又是如何得知我一定會有用得上你的地方呢?”

只見阿米塔娜微微一笑,道:“當時米娜瞧您的衣著打扮雖然十分樸素,但是舉手投足間卻絲毫沒有那副著裝本該有的畏手畏腳的行為;另外,您又捨得花了十兩銀子來搭救一個同自己毫不相干的女奴,那麼觀您身份應該是出自什麼低調的大戶人家。”

“但是若說是官宦人家的公子,您不該一大早便獨自跑到集市上去;因為觀您本來的言行,不像是來閒逛的。那麼一早兒便去集市上有什麼目的、又出手闊綽、財不外露的,除了商業巨賈家的公子,米娜再猜不出還有什麼身份了。”

“所以當時米娜便斷定,您家裡頭一定是開商號、做生意的,再加上阿敏小少爺竟還能同我講兩句粟特話,所以米娜便更加肯定您家同西戎那邊兒有過生意往來。既然米娜是西戎人,又會許多部落的語言,那便一定於您能派的上用場啊。”

白仁敏聽了這番話後,只覺得有如醍醐灌頂一般,禁不住讚歎道:“想不到米娜你居然有這麼好的觀察力和判斷力,仁敏實在佩服。”

阿米塔娜聞言,又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只見她狡黠地眨了眨那雙迷人的大眼睛,道:“阿敏少爺謬讚了,其實更重要的是,您當時帶著米娜跑出人群的時候,我聽見周圍人群中飄來了句:這不是白家商號的小少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