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子淵的記憶中,他打小所有快樂的日子都是與他的阿帕(粟特語中母親的意思)在涼州與西戎邊境度過的。

白子淵的阿帕本名喚作阿米塔娜,她本來是洛安京一個大戶人家專程從西戎買來的舞姬。阿米塔娜是粟特人,長著很典型的粟特女人所特有的濃密睫毛和深邃眼窩,一對眼珠如綠松石一般耀眼奪目,高高的鼻樑更是像小山那樣挺拔。

那戶人家裡頭有個紈絝的小少爺,由於垂涎阿米塔娜的美色,整日裡纏著想將她收房。

阿米塔娜開始只能是婉拒,但那小少爺愈發猖狂,三番五次地威脅、調戲於她。

阿米塔娜雖是個西戎舞姬,但她們粟特人是極其瞧不起小妾和填房一類身份的,因為在粟特的律法中,這些身份與奴僕無異。

再加上阿米塔娜私下裡本就厭惡這紈絝小少爺的下流性子,她就算嫁也要嫁個大氣正直之人,所以自然對那紈絝小少爺是誓死不從,還對他說出了“我阿米塔娜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樣的話。

那紈絝小少爺聽了倒也不惱,但對阿米塔娜的調戲卻是變本加厲。後來,阿米塔娜實在不堪那小少爺的百般騷擾,只得跑去狀告了那紈絝的母親,也就是府上的當家大夫人。

那家的大夫人知曉了,不僅沒有訓誡自己的紈絝兒子,反而是誣陷阿米塔娜勾引小少爺,還責罵她不知檢點、作為一個供人玩樂的娼妓竟異想天開,妄想入府當妾室。

接著,那當家的大夫人將阿米塔娜改了賤籍,並喚府上的下人將她綁到了大集市上,作為最低等的賤奴當街售賣。

然而不知是當日是趕巧,還是那家的大夫人特意為之,前來圍觀售賣的人要麼都是些遊手好閒的齷齪浪蕩之徒,在一旁對著阿米塔娜指指點點、口中極盡汙穢下流之語;要麼就是平康坊中的鴇母們,用赤裸裸的、選牲畜般的眼神上下打量著阿米塔娜的外貌和身形,彷彿相馬一般,就差上前將她的嘴巴掰開檢視牙口了。

面對這樣的窘境,阿米塔娜當時羞憤難當,只覺得心中又屈又辱,想著倒不如一頭碰死了事。

正當阿米塔娜決心一死了之之時,當時家中世代為皇商的白仁敏小少爺,他來集市探查貨品的時候恰巧經過,見到烏泱泱的人群中有一貌美妍麗的西戎女奴當街跪坐著,面上極盡屈辱和悲憤的神情。

白仁敏先是望見了那叫賣之人的得意與鄙夷的神色,再一抬頭望向四周,暗暗觀察了人群中眾人對那女奴的目光之後,他雖不瞭解前因後果,但心下對她的處境也有些明白了幾分:定然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家主瞧上了府中的女奴,當家主母不甘,這才將她攆出來當街售賣的。

白仁敏正思索著,又瞥見那女奴神色有異,目光四處飄忽著,那架勢顯然像是馬上便要起身尋個柱子或者大石碰死的模樣。

白仁敏一瞧,這樣哪兒成?

他本就是個路見不平便要拔刀相助的熱血少年,眼下更是見不得一個弱女子受人欺凌。一股血氣湧上白仁敏的顱頂,他一把撥開前方圍繞著看熱鬧的人群,徑直衝到了那個正叫賣著阿米塔娜的家僕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