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摧肝裂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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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窈棠胸中滿溢了悲痛與恨意,昨日才一片笑意融融的一家,今日竟成了這般模樣。起初大腦中一片空白,只曉得哭泣,胸腔裡面填著的也淨是悲憤,她不知曉家中有誰得罪了什麼仇家,竟要人做下如此慘絕人寰的事來。這般想著,竟直直兒要哭得昏死過去一般。
然而身旁的大火燒得愈發猛烈,滾燙的火舌卷著院內人的屍首發出爆裂的聲響,混雜著外邊幫著救火的人喊叫她的聲兒此起彼伏,周窈棠這才漸漸地回過神來。
這時,她的身後傳來了微弱的呼聲,“棠......姐兒......棠......棠兒......”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周窈棠驚喜地回過身去,眼見後堂的的門側裡倒著自己的母親,而此刻的叫聲就是周夫人發出的。
周窈棠瞧著自己的母親整張臉已被濃煙燻得焦黑,面上也瞧不出血色,正有氣無力地喚著她。於是她立刻手腳並用地爬了過去,嘴裡喊著:“母親!母親您可還支撐的住?棠兒這就帶您出去。”
語罷,周窈棠上前將母親的身子扶起,扯下一片溼衣裙角蒙了周夫人的口鼻,將她的右手臂搭在自己的左肩上,嬌小的身軀奮起,歪歪斜斜地就要拖著周夫人朝外頭走,卻不成想身邊的母親止了她:“棠兒......莫......莫要......管娘......了......”
周夫人一字一喘地,吸了不少濃煙的她又劇烈地咳了幾聲,吐出一嘴的赤烏。
周窈棠見了大驚失色,趕忙問道:“娘,你怎麼了?!”
周夫人的乾裂的嘴唇一張一翕,十分費勁地發出喑啞的聲音:“娘......身上中了劍,只提著一口氣等著你......總算老天有眼,讓為娘等到了你......娘已不成了......棠兒,你莫要管娘,快,快逃罷......”
周窈棠聞言細細一瞧,這才發現自己母親的身上也佈滿了劍痕,她涕泗橫流,道:“不!還有救的!還有救的!我帶您出去,找個大夫去細細瞧一瞧,您定然不會有事的!”
周夫人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掙扎著從懷中掏出一隻孔雀玉牌塞在了周窈棠的手裡,劇烈地喘息著道:“棠兒,你將這玉牌收好,快離開......離開江州,跑得越遠越好......”
周窈棠淚流滿面,道:“不要,娘,您別丟下我!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裡陪著您!”雖說周窈棠一直用溼衣袖半蒙著口鼻,此刻卻也是被煙燻的嗆了好幾口,再加上適才的泣訴,更差點喘不過氣兒。
周夫人瞧著自己的小女兒這般,只得深深提了口氣,雙手箍著周窈棠的腦袋,道:“棠兒!你好好聽著我說,今日......的這些歹徒萬分兇狠,不知是你父親得罪了什麼人,他臨......臨終前,”提到自己夫君慘死,周夫人哽咽了一下,繼續道:“似是認出了他們的頭目......江州已經不安全了,你若能尋了韞兒和你的大嫂,你們就拿著這玉牌去......去洛安京裡,去尋郭府......找郭太傅,他是你們外祖,見了這玉牌他就知曉你們是吾兒了,他定會護你們周全......”
說完這話,周夫人的眸光已失了神采,她無力地靠在廂門後,手臂從周窈棠的耳邊滑落,即使已上不來氣,口中依舊喃喃道:“可憐吾兒......是爹孃沒用,不能看護著你們。今後你要萬事小心,記得......這玉牌,見你外祖前,莫要......示......人......”
最後那“人”字的音還未全然落下,周夫人已闔上了眼眸,再也沒有一絲氣息。
周窈棠大慟,低聲嗚咽著。她不知自己今後該如何,但是此刻母親的話還縈繞在耳邊,她知曉自己如今只能依著母親的話,於是便強打起精神,小心地將那枚刻著“寧”字的孔雀玉牌藏入懷中。
周窈棠摸了一把頭上的汗水,萬縷思緒徊轉而過,她強忍著淚水替母親理了理衣衫,便又掩了口鼻退出了堂外。
出了廂門,周窈棠望著院中愈發猛烈的大火瞬間感到心驚肉跳,原來是進來的路已被掉落的梁木和院牆旁的草枝封死了,從前院走是不成了。
好在這幾年周府翻修後院時,為了在廂房外邊重新佈景,挖了個小水池在後院中以做景觀之用。於是周窈棠沿著後廂外邊的繞了一圈,終於在水池邊找到一棵還未來得及燒起的小樹。
她瞧了瞧自個兒的外衫已沾了滿身的血汙,於是她將外衫脫去,隨手扔到了大火中。而後又在池塘邊稍稍清洗了臉頰和手臂,細細看了一眼有些暈了色的襦裙,周身已教人瞧不出什麼端倪。於是她扒著那棵小樹的枝幹,從牆上爬了出去。
周窈棠從府後的矮牆上跳了下來,一腳踏在巷子的地上,竟險些脫了力。她扶著身後的院牆咬咬牙,想要揉揉痠軟的腿腳,低下頭去卻見著鬢邊垂下些烏絲,這才發覺原是在火場中早被燎去了幾縷鬢髮,現如今已是髻環皆散。
周窈棠顧不得許多,腦海中還回味著母親先前的話語,但是這一晚發生的事太多了,此刻她腦中更是一團亂麻。本就是朵被呵護在溫宅中的嬌蕊,從未經過這般事——家宅大火,父母被人尋仇驟然離世,母親又拼著一口氣與自己交待了許多話,一時間竟無法全然消化。
周窈棠抬頭望著自家宅院內升起的火光,默唸了段心經,而後就地跪下,對著後廂的方向重重地磕了個頭。
做完這些,周窈棠便一腳深一腳淺地出了巷子,心裡只記著母親叫她尋了二哥哥和大嫂,於是便在街上一路抹著淚昏頭昏腦地走著。好在今日是中元聖節,人都聚在護城河邊放河燈,只有零星路人經過,見她抽泣只道是在奠念先祖,並未察覺到周窈棠的怪異之處。
周窈棠只記得下午與二哥哥分別時,他是去桓王府辦差事,於是依著記憶一路渾渾噩噩地摸到了桓王府的門前。自城西南至北,平日裡她坐著軟轎都嫌疲累的路,今時今日腿都木了,竟只恨自個兒的腳程不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