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晚餐時間,糖水店客流出多進少,羨慕極隔壁小串燒和對面麻辣燙的擁擠不堪。餘賢轉著筆頭,目光落在玻璃門前的大海報。

無非是常規促銷手段:特等獎精美沙漏,一等獎一週半價優惠券,二等獎買一贈一,三等獎限時一週的5元代金券。

跟財大氣粗的KFC相較寒酸無比,人家聯動新上線的X者榮耀,一等獎188鑽石、永久英雄永久面板,最次的五等獎限量紀念閃卡。

畢竟糖水店不像KFC財大氣粗,可以理解,餘賢也不在乎這些,視線移回櫃檯上趁客少剛撥打電話,幹聽了一分鐘鈴聲卻無人接聽的李華。

她沒化妝,印有門店LOGO的藍色鴨舌帽壓住秀髮籠著馬尾,繫著的透明口罩打亂了鵝蛋臉的整體美感,寬鬆圍裙再略去身體曲線,只露在外面的兩截白暫胳膊忙前忙後,這會拿抹布,那會洗煮茶葉,待會拆換封口機。

餘賢真不是有意盯那雙纖細的手,比起孔乙己為自己的偷盜開脫為文人的“竊”,他有更正當的理由:作家的事,能叫偷窺麼?觀察,為了取材的觀察!

《朝如路人暮成友》裡的男主既然設定為奶茶店店長,總不能在奶茶店瑣事上出錯吧?

這是兼賣奶茶的糖水店,想必流程和正規奶茶店相差無幾——主要是南珠奶茶店都約定俗成地在自家廁所貼上“僅員工使用”或“正在維修”的封條,變相催客人喝完快滾,騰地方給未來的上帝。

這年頭在公共場合臉皮厚的年輕人挺少,大多喝完奶茶就自覺地走了,真想要呆在店裡的,就剩那三分之一的量偏不喝完,也不讓服務員收,直挺挺黏在座位上。

餘賢算是老客戶,又和李華熟識,犯不著那麼勾心鬥角。她任他在店裡隨意待著,他偶爾多買些吃吃喝喝回去給妹妹,順便增加門店銷售。

觀察一會,注意力放回桌前筆記本,餘賢轉著水性筆,似乎是理解不了記錄的內容,連眉頭都蹙在一。

茶葉怎麼只泡一次?

看樣子是按量添茶,那茶葉的量是多少?

那奶油的造型是怎麼打出來的?

細節不清楚,大致脈絡他還是瞭解的。

接連好幾週週末,他守在店裡二層靠窗的位置,剛好將櫃檯內部一覽無餘。從客人點單到李華在收銀臺下單,往後的行動,打幾號茶桶的茶,到哪裡加料,怎麼加冰塊,往哪添果糖,用不用搖杯搖……一清二楚。

小說寫到這份上,應該夠忽悠一些沒去過奶茶店打工的讀者,而餘賢忽然來了強迫症,想究一究沒什麼價值的細節,突出男主的專業。

他擱在椅子上幻想得出神,李華就沒那麼閒,抬眼望暫無來客的大門,轉手腕瞄一瞄時間,嘴角一抿,拎著抹布去擦桌子。

擦淨一層,她挺腰偏頭又望大門,望來了客人,有些難堪地擠擠眼,再一閉,一睜,眼皮帶動著嘴角翹起,撂下抹布就迎上去。

客人手裡揣著奶茶悠閒離去,李華跟在後面,到門口踮腳張望,又抿著嘴回身低看腕錶,上二層拾抹布。

“接班的人還沒到麼?”餘賢忍不住問。

李華點頭,正了正帽簷,俯身抹桌子,小聲嘀咕:“平常晚來些沒事,偏偏今晚……唉。”

糖水店主要客流還是學生,又在遠離學校的臨春城商務區,寒暑假前,平常依賴周邊按潮汐表來的白領續命,就週末生意好些。李華讀的中職放學早,也不強制住宿,她學不下去,又不好意思閒在家裡,便到家和學校間的臨春城兼職。

接班人偶爾來遲,店長有時亂排班次,她都無所謂,反正兼職就那麼點時間,還能多拿點時薪。

而今天她終於感到不適應,有急事要走,卻遲遲等不來接班。

餘賢不經意地望向櫃檯,又移回視線:“家裡人鑰匙丟了?”

“不,沒那麼嚴重。”李華疊著抹布,“我弟被警察扣了而已吶。”

這更嚴重吧!

“他又跟朋友去黑網咖,被突擊檢查的民警抓個正著。”李華長長撥出氣息,坐在餘賢對桌的椅子,睫毛微垂。

家醜不外揚,是抱著將來改過自新的希望,當希望消逝,人似乎又落入另一個極端,廣而告之,企圖利用輿論的力量促成變化。她將褪色的抹布折了便散,散了便折,歪過頭,無可奈何的瞳孔映著窗外漸漸暗淡的灰藍。

“這都第十五次囉,民警也熟了,四十分鐘前拿他的手機視訊通話過來,一大堆人在網咖前臺排隊簽字等著家屬領回去,現在店裡很忙,我爸媽……”發洩的苦水彷彿撞到了堅固的防洪堤上,李華啞了聲。

“我只希望接班的人快來,好去撈那傢伙。”她單手扶額,俯視著桌面上顯示通話暫時無人接聽的手機螢幕,鼻腔洩氣地把身子往後推在座椅靠背,舉起手腕再瞄一眼時間,“他估計沒吃晚飯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