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臉上一紅,微微躬身,“有汙姊姊耳目了!”

其實不幹耳朵啥事,可是沒有“有汙鼻目”說法呀?

之前更衣之時,何天昏天黑地,只曉得溫香軟玉環繞,至於燕瘦環肥,根本無從細辨,現在看清楚了:這位宮女一張鵝蛋臉,雖談不上十分容色,卻屬於很耐看的那一類,年紀不過十七八,卻頗有些鄰家大姊姊的味道,一顰一笑,皆令人如沐春風。

還有,何天的印象中,幾個宮女都是雙丫髻,但這位宮女卻是垂掛髻,也即雙丫梳做環狀,垂於兩鬢,較雙丫髻略顯成熟些。

大約是個小小的女官?

當然,“燕瘦環肥”既無從細辨,人家的髮型也未必就都看明白了,再者說了,也許,彼時她在俺身後忙乎呢?

“你看這樣行不行?若不嫌忌諱,就先替你換一套乾淨的宦者衣衫,過後,待尋到了合適的新衣衫,再送到你的下處?可好?”

這算很周到了,何天躬身作揖,“一切聽姊姊的安排。”

直起身來,“不敢請教姊姊芳名?”

微信電話號碼啥的總得要到手吧?

“我姓蔣,”大大方方的,“名‘俊’——‘俊乂’的‘俊’。”

“蔣姊姊。”

此時代,請教一個女子的姓名,並不如後世那般唐突;再者說了,俺裡裡外外都被你看透了,留一個名字咋的啦?

還有,這個蔣俊,談吐不凡,沒讀過書的人,是不大會用“俊乂”這個詞兒的。

接下來便是替何天更衣了。寬衣、解冠,是一定要“姊姊們”幫忙的,何天又一次被扒的乾乾淨淨,不過這一回,他雖然依舊忸怩,但已從容多了,而宮女們也沒有再嘻嘻哈哈。

至於換穿宦者衣衫,何天連聲說“不敢再辱勞了”,但蔣俊說了句“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何天愣住了:這位姊姊,真的是讀過書的呢!

替他一切穿戴好後——還附送了一對布履,女孩子們又開始活潑起來了,包括蔣俊在內,都說,“偌大一個東宮,除了太子之外,你可是俺們唯一服侍更衣的人呢!”

那個宦者一直在旁邊呆呆的看著,直到何天提醒他,“差使辦完了,要不要報給孫郎中啊?”他才“啊”一聲,如夢初醒,急趨而出,惹得女孩子們一陣嬉笑。

“照我說,”蔣俊說道,“你也不必在這裡等孫郎中了,不然,他見了你,除了一頓狗血淋頭,也沒別的話可說罷?何必乾等著捱罵呢?反正,差使辦成也好、沒辦成也好,都是辦完了的——既辦完了差,就沒有還留在太子寢殿的道理了。”

這是很替何天著想了,“多謝姊姊指教。”

走出太子寢殿之時,何天突然想到:蔣俊既然讀過書,那麼我對賈謐說的那幾句話,她就應該能聽懂!

聽懂也沒啥吧?那幾句話並不涉及太子,難道,她還跑去給楊駿報信不成?

不至於吧?

楊駿杖我,就是打太子的臉,東宮上下,正應該同仇敵愾啊?

好吧,先不管這個了,現在,我要做的,是等待。

我不確定我等到的將是什麼,但我有強烈的預感——“靡不有初”,我和賈氏,不久之後,就會有一個“初”的!

我確定,我急就章出來的那幾句話——“宗室強盛、權戚當朝、乾坤失序”“仁人志士、同心戮力、共獎王室”,正為賈氏念茲在茲、乃至魂牽夢繞者也!

我曉得,賈謐和他的姨母兼姑母最想要的是什麼?以及,他們最緊要的關隘在哪裡?

而雖說是“急就章”,其實,某些事情,也是我“念茲在茲”的——已經“念”了十幾天了!

因為,既發生了弘訓宮載清館事件,則我不論為出人頭地,還是為倒楊復仇,就都只有一條路可走了,那就是投入楊駿之對立面——賈氏!

同時,我的幾為楊駿杖斃,又是叩開賈氏大門的一塊最好的敲門磚。

今日之事,禍兮福兮,也算是天意了!

好罷,如某人之言,“後會有期”!

回到蔣俊口中的“下處”——那個小耳房,何天方才覺得,已餓的很了,這一趟荒唐的差使,跌宕起伏,而且,也算是鬼門關前又一轉,著實心力交瘁。

養傷的這段時日,清水、胡餅都是常備的,何天一邊慢慢的咬著餅子,一邊捋著自己的思緒,做一個小小的覆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