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向陸機,“且看雙俊並輝!”

陸機端起流杯,一口乾了,不做多餘姿態,即朗聲吟道:

“伊洛有歧路,歧路交朱輪。

輕蓋承華景,騰步躡飛塵。

鳴玉豈樸儒,憑軾皆俊民。

烈心厲勁秋,麗服鮮芳春。

餘本倦遊客,豪彥多舊親。

傾蓋承芳訊,欲鳴當及晨。

守一不足矜,歧路良可遵。

規行無曠跡,矩步豈逮人。

投足緒已爾,四時不必循。

將遂殊途軌,要子同歸津。”

聲音極響亮,站在其左近,何天的耳膜,都有點“嗡嗡”的。

然而,響亮歸響亮,卻沒有獲得弟弟那般的彩聲。

何天更是詫異。

史有“潘江陸海”之稱,“潘”是潘岳,“陸”是陸機,言彼等才大如江海也,此時,陸氏兄弟入京未久,雖已名動京華,但“陸海”的名頭,或許還未真正建立,可是,在原時空,何天是看過陸機作品的,咋說呢?真就是那種才華洋溢,若不加自抑,便會氾濫成災的感覺!

可是,這首詩——

此詩寫浮華交遊,但對之,不是採批判譏諷態度,而是:“欲鳴當及晨”——上車要趁早,晚了就沒位置了!甚至,“守一不足矜,歧路良可遵”——走啥大道啊,抄近路,才是成功之道!“規行無曠跡,矩步豈逮人”——循規蹈矩、按部就班,發不了達的!

何天一度以為自己理解錯誤,但通篇細辨,或隱有無奈之感,卻無任何反諷之意,這位作者,是真不要作“樸儒”而是要作“俊民”了!

一般來說,一個名士,不管私德如何,詩作中,總是要擺出清高姿態的,哪有如陸士衡者,擺明車馬的高喊,“我要功名!我要富貴!就走歪門邪道也在所不惜!”

然而,雖無旁人喝彩,賈明公錄畢,看一遍,再看一遍,臉上的笑意,卻是愈來愈濃,終於,雙手輕輕一拍,輕聲道,“好!好!微言大義!”

微言大義?

何天突然就明白了:陸機是以此詩向賈謐表達求晉身、求效力之意啊!

東吳時代,以對國家重要性而論,陸氏實為江左第一名門;以文學才華論,陸機又是當世數一數二的人物,因此,他一切行為、一切訴求之中心點,無非:建功立業、重振家聲。

可是,現實打臉。

武帝曾諭,“蜀人服化,無攜貳之心;而吳人憨雎,屢作妖寇。”晉人對吳人,歧視極深,今上即位,吳人仕宦者仍然很少,荊、揚二州,戶各數十萬,但迄今為止,揚州無郎,荊、揚乃至整個江南,無一人為京城職者。

門對如此高厚的門檻,“守一”“規行”“矩步”有用嗎?

所以,陸機才要走賈謐這條“殊途”呀!

事實上,在“二十四友”中,賈謐已對二陸表示了獨特的重視之意,譬如,出帷幔迎接何天,石崇自然要陪同——他是主人家嘛;石崇之外,賈謐獨獨挑了陸氏兄弟陪同,這,已經說明些問題了。

既如此,趁熱打鐵,婉轉表達“求效力”之意,以求儘快晉身上流社會,不是理所當然嗎?

這樣的詩作,或不能在雅集上得評高品,但陸機文名已著,並不靠一次雅集加持,相對於賈明公了解我的“衷心”,高品低品的,沒那麼重要!

陸機之後,流杯到處,賈謐一一為何天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