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始六年,公元270年;太康元年,公元280年。

太康元年是個轉折點——

滅吳之後,武皇帝就再無“勵精圖治”可言了。

默然半晌,文鴦終於開口:

“泰始四年、五年,一連兩年,河西、隴西大旱,幾至顆粒無收,當地黎庶,數十萬人……嗷嗷待哺。”

何天目光微微一跳。

文鴦聲音乾澀,“每到這種時候,就容易出亂子——”

“其實不獨河西、隴西為然,即便中國,也是一樣的;只不過,河西、隴西華夷混雜,情形更加複雜,朝廷更加緊張。”

中國,指的是中原。

“若是中國,朝廷必定著意撫慰,或開倉放賑,或以工代振,並貸以耕牛種糧……等等。”

“可是……朝廷派任秦州刺史的,是胡玄武。”

“胡玄武長於陣戰,勇於蕩決,卻不是辦這種差使的合適人選!”

“若朝廷派的是張茂先一類人物,絕不會有後來連綿近十年的大亂子!”

“胡玄武到任之後,非但不做任何‘撫慰’,反而嚴軍以待。”

“先屯兵於高平川,後又進據麥田一帶——這兩處,皆為河西鮮卑之聚落所在。”

“胡玄武的本意,還不是怕鮮卑造反——他以為自己威名素著,鮮卑沒有這個膽子;他的本意,是阻止飢民向東流動——向關中三輔京畿一帶流動。”

“可是,當地沒吃的,不向東走,難道向西?——走入戈壁荒漠之中?”

“這是將人家最後一條生路也堵上了!”

聲音微微發顫,打住。

何天緩緩點頭,“官逼民反!”

文鴦不介面。

過了一會兒,“不錯,彼時,本朝國勢確實蒸蒸日上,然天恩浩蕩,不及於蠻夷呀!”

“其實,就算沒有這場大旱,早晚也要出事——區別只在出大事、出小事而已!”

“當地官吏,從未將鮮卑諸夷當做子民看待——這班人,若在中國做官,或者可謂‘牧民’;對待諸夷,也就比‘牧牛’‘牧馬’稍好一點罷了!”

何天心頭一顫。

文鴦眼中,寒光閃爍,“禿髮樹機能一開亂階,非但鮮卑,氐、羌、匈奴,亦群起響應!就連不少華人都捲了進來——都是人生父母養,沒吃的,你華人就不餓肚子了?”

“多少夷落,多少年來,相互搶掠廝殺?這一回,皆解仇詛盟,同聚於禿髮樹機能麾下——再大的仇,也大不過餓肚子!”

“禿虜的勢力,雪球一般,愈滾愈大,終於席捲整個秦、涼之地!”

“一方面,胡人本就強悍,死中求活,更是拼命!另一方面,禿虜頗擅統御,麾下夷落紛雜,卻被他擰成了一股繩——兩相疊加,就銳不可當了!”

銚子裡,水開了,文鴦替何天續茶。

“聽君一席話,”何天緩緩說道,“勝讀十年書!”

“不敢!”

“就是說,其一,無論如何,不能將人家逼到‘拼命’的地步;其二,不能叫他們‘擰成一股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