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盞茶光景,門內急趨的腳步聲響起——不是那個老僕的。

大門豁然洞開,何天眼睛一亮,暗喝一聲彩:

不能錯——這才是威名曾著於天下的文次騫!

來人身材極高大,目測一米八五以上,足比何天高了半個頭,雖一身弊袍,卻遮不住肌肉虯結、筋骨剛強。

往臉上看,面容清癯,但線條硬朗,如鐵畫銀鉤;一對細長的眸子,精光閃爍。

鬚髮黑白參半,也未仔細梳攏修飾,不免幾分憔悴之意。

遙想當年,樂嘉城下,二九少年,英姿煥發,烈馬長槍,出入萬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端的是笑傲孟起,不讓子龍,就便比較奉先,亦未知孰短孰長?

何天感慨了!

來人刀子般的目光,一掠而過,隨即長揖:

“某文俶,侍郎辱幸寒舍,蓬蓽生輝!”

何天長揖還禮,“久仰次公英名,心馳之、神往之,今得睹風采,幸何如之!”

文鴦一怔,“心馳之、神往之”的說法,很別緻啊。

定一定神,“不敢!‘次公’的稱呼,俶絕不敢當!侍郎呼俶以表字就是了!”

“小子何敢荒唐?”

“瞽言若不見聽,寒舍逼仄,不足以容大賢!”

“既如此,小子僭越了!”略一頓,“既如此——次騫,‘侍郎’何為?”

文鴦躊躇了一下,“是!雲鶴先生!請!”

到底還是加了個“先生”。

當年威名著天下,今日卻自抑侷促如此——

唉。

何天曉得,主人未必願意見客,卻不敢不見,乃至禮出逾格、迎出大門——他一個閒廢的羈旅之臣,如何得罪的起可以左右天聽的新貴?

這個新貴,朝野皆知為楊文長之死敵,不管皇后還是楊文長,都是一巴掌便可將自己拍扁的——

此人來訪,是禍是福?

一進大門,何天愣住了。

這個庭院……芳草萋萋。

再想到那個生草的牆頭——

曉得你“韜晦”,但“韜晦”至此,會不會過頭了些?

登堂入室,卻又是另一番景象:不見一件奢華擺設,卻異樣精潔,纖塵不染。

賓主落座,一切煮水、泡茶事宜,皆文鴦親為。

何天連聲遜謝,文鴦說道,“平日居家,些些小事,僕一向自為,雲鶴先生不必客氣。”

這大約是實情——

文鴦動作,十分嫻熟。

品過了一輪茶,何天微笑說道:

“次騫,我開宗明義:今日造訪,同楊氏一丁點關係也沒有,請君儘管放心!”

文鴦一口茶險些嗆了出來,咳嗽兩聲,總算沒太過失態,但臉已經漲紅了——不僅是嗆,還因為尷尬。

不過,如釋重負的神情掩不住。

“僕平陽人氏——平陽,司州北垂,壤接羌胡,僕雖後學卑位,亦留心邊事——以僕之陋見,目下的夷情,隱憂極深!”

“君大破河西鮮卑,論熟稔西北夷情,滿朝朱紫,除了一位馬孝興,再無出君之右者了!所以,不揣冒昧,登門求教!”

抬手為揖,微微俯身,“望君有以教我!”

文鴦趕緊還禮,“不敢!雲鶴先生太過謬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