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婄婄從王喜來擔憂不解的眼神裡猜到了他對受益人有那麼一點點的糾結,為了使這份保單真正落實,她問他:

“如果要改受益人的話,就得找您的弟弟簽字,就是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有什麼區別嗎?”

“您獨身一人,最親的也只有您弟弟了,他簽字的話,這筆錢以後就會轉到他的名下,受益人籤的您,他要領取的話,以後還要公證才行。”

王喜來摳著腦袋,愁眉苦臉地想了又想,突然間看透塵世般舒展了神情說:“我現在覺得啊,人死了就死了吧,反正死了之後什麼也不知道了,還那麼講究幹什麼?還不如過好眼前,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

“對,說得太對了。”李成坤不急著接老母親遞到他手裡的飯碗,趕緊拍著手板兒說。

“對你個鬼!”張婄婄狠狠踩了他一腳,然後對王喜來保持一種溫和的很官方的微笑說,

“有的人活著或許不能一生都風光,但至少他風光過;而有的人一生一次風光的機會都沒有,就是因為沒錢也沒想法。但有了這份身價保險,你會發現你的家人可能會更加親近你,等走的那一天,他們還會為你風風光光送上一程,這樣一個完整的人生才叫人生。”

張婄婄說得再激情高昂,回應她的也只有嘩嘩扒拉著碗筷的聲音。而王喜來似乎早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所剩無幾的菜盤子裡,他早就想好了該怎麼做。

這個時候張婄婄才注意到有一段時日不見的王喜來已經更加消瘦了,他像剛從牢房裡放出來的犯人一樣狼吞虎嚥,身上的衣服恐是好久也沒有清洗過了,那些褶子裡的汙垢都泛著油光。

想來初次見到王喜來的時候,他一身乾乾淨淨,那一定是出於對別人的尊重才有的樸素和幹練。

而如今他卻可憐到明明沒有吃飯卻要假裝說吃過飯了的地步,張婄婄一想到他住在一眼可以看清一切的空曠屋子裡,還有他偷偷吃掉自家狗子的事,就斷定他一定從來沒有吃飽過。

她對王喜來充滿了同情的同時,也非常糾結要不要讓王喜來繼續簽保險回執單。對於一個飯都吃不起的人來說,買一份身價保險來風光他的身後事似乎太可笑了。

等王喜來痛快地吃完了飯,先前特別在意這第一份保單的張婄婄就做出了一個違揹她意願的決定。

這個決定簡直讓李成坤大快人心,但在老兩口的眼裡,張婄婄儼然又成了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

“王叔,我看這保單您還是不要簽了,我覺得您說得對,身前事比身後事更重要,活著的時候才是最重要的。”張婄婄把擺在王喜來身邊的合同拿了回來,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嗯!我沒什麼能耐,也就只有做個俗家和尚過一天日子撞一天鐘的本事了。”

王喜來扭曲著一張尖嘴,擠弄著藏在牙齦和唇肉之間未全部進入喉嚨的飯粒,吞嚥著點了點頭。

飯後,除了張婄婄和他小聊了一會兒,其他人都各自忙去了。

即使沒什麼可忙,老母親和李宏光也不是很待見他的,雖然大黃的事已經過去了,他們對於王喜來也只僅僅限於鄉里鄉親的打個招呼而已,但沒有想到王喜來臉皮會比城牆倒拐還厚。

最後,張婄婄也覺得和王喜來無話可聊了,就藉口要回房間休息一會兒。於是王喜來幽幽地坐了一小會兒,一個人沒趣沒趣地就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