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乞兒,你躲在這裡享清福,讓我們幾個好找!”

這寬厚的大嗓門,一聽就是錢清玄。

“看你沒日沒夜地看書,看你還敢不敢挑燈夜讀,這回把眼睛看瞎了吧?”

這氣音稍弱,聲音輕挑的便是宋易。

“秧子,你張嘴胡說些什麼?誰說蘇乞兒的眼睛瞎了,他只是受了輕傷而已。”

這麼護著他的,只能是年年了。

錢清玄一屁股坐到了蘇世卿的對面,“輕傷不下火線,蘇乞兒,你怎麼搞地,這麼點傷就來找徐娘子求醫,弄得我們以為你缺胳膊斷腿兒,著急地趕過來給你接骨,你倒好,四肢健全地坐在這裡曬太陽。”

蘇世卿由著他們笑鬧,“就你們仨來,歲歲在哪兒?”

三人默默地望了眼身後的歲歲,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靜靜地凝望著他。

宋易好笑道:“還記得當年我是怎麼調笑先生的?”

錢清玄和他一唱一和地說著,“先生回府,開口必問年年,你娘在哪兒?”

宋易接話,“要麼就問歲歲,你孃親呢?”

錢清玄嘻嘻笑道:“實在不見人,就問蘇乞兒,你師孃去了哪裡?”

宋易總結道:“蘇乞兒,你是不是得了先生的真傳,要不要學得這麼像?”

蘇乞兒將彈弓攏進了廣袖裡,嘴角輕輕揚起,就聽見年年爆了他倆的頭,訓了他們道:“再敢笑話我爹和孃親試試,我揍死你們去。”

年年斂了聲息道:“雙寶跟慣了歲歲,一刻都離不開她,孃親就讓她照顧雙寶來著,你又有言交代在先,這事我們都沒告訴她。”

蘇世卿:“年年,謝了。”

宋易和錢清玄向上覷了眼年年,這傢伙何時學會了這本事,撒謊不帶半點心虛的,當著瞎子的面,還能如此地面不改色。

“謝什麼,歲歲是我妹妹,我自會護得好她,”年年擔憂地望著他的眼睛,“倒是你,快些把傷養好才是事兒。”

宋易湊了過來,挨著蘇世卿坐著,捅了捅他的胳膊,“一個人坐在屋裡養傷,你悶不悶得慌?”

蘇世卿搖頭,末了又點頭,“有書看不覺得,如今看不了書,倒確實有些悶。”

宋易將一冊書拍落在案桌上,得意地笑道:“《遊俠方寸山》第六部,送你。當初就你看我寫的話本子,年年和串串死活不看,如今我這話本子在茶館裡都說到第六部了,過幾天我就帶你上茶館包場聽書去,這本子,留著你眼睛痊癒後再看。”

蘇世卿伸手摸了那本書的厚度,“你這書越寫越薄,江郎才盡了?”

宋易皺了他一眼,錢清玄出聲打岔道:“這話本子賣得這麼緊俏,印書局按本子數給他算錢,他拆了故事裝進幾個本子裡,能多賣一倍的價錢。”

“串串,你別在先生面前說這渾話,賺那幾個臭錢事小,有損文人風骨事大,先生要是把我吊到樹上去,我一定拿你墊背。”

這邊笑鬧個不停,歲歲偏安於一隅,便顯得猶為落寞。

年年、宋易和錢清玄走後,歲歲還留在屋裡,不似以往般囂張,她安分得過了火,壓抑著萬千的情緒,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西窗上還殘留著落日的餘暉,暖色黃光打在他白瓷的臉上,把他的唇染成了橘紅色,鼻翼挺翹,落下了一側暗影,她見過那深潭似地雙眼,如今被紗布纏繞,恰似覆上了一層白雪,眷戀有之,嚮往有之。

蘇世卿自是不知曉有人在看他,拿出藏於廣袖裡的彈弓,他細細地把玩著,睹物思人,這麼些年來,想見而不能見,他都是這麼排遣著瘋長的思念。

歲歲看著那個黑得發亮的彈弓,淚水破閘地鋪排而下,她咬白了嘴巴,才不讓自己發出一聲嗚咽。

蘇世卿口渴,他摸索著下了床,伸手往前探,摸空了幾次後才夠到了八仙桌,而後手順著桌沿往前劃拉,試著去找水壺的位置。

歲歲凝住了眼淚,見桌上沒有水壺,她悄無聲息地走到鍋爐邊,提了一壺溫水過去,靜靜地放置於他面前。

“沒有麼,這下上哪兒去找水?”

蘇世卿收回手,無意間碰到了桌上的水壺,他驚詫地摸上那個水壺,猛然一轉頭,就朝歲歲看了過去。

隔著紗布,他眼裡什麼也看不見,可是歲歲就是知道他在看她。

“誰在那裡?”

這個位置,他先前順著桌沿摸索的時候,明明是空的!

無人應聲,冷寂了許久,蘇世卿才轉過頭來,摸索著給自己倒了一盞溫水,許是自己想多了,他喃喃出聲:“誰會這麼欺負一個瞎子,把水送到他面前?看來是我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