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臺前兩日上了奏疏,言說你當值期間與尚書省官員發生衝突,可有此事?”

那奏疏說的便是孝瓘與孝琬在集書省打架之事,只是那御史也是個阿諛奉承之人,至始至終沒有提高孝琬,只說了尚書省官員去集書省辦公務,高孝瓘和李榮借職務之便,難為尚書省官員,還大打出手。

打架之事,孝瓘自認為確實衝動了,於是低著頭認錯,“此事侄兒確實有錯,不該衝動。”

“御史臺糾察百官,同樣是打架,可摺子上卻只有你和李榮。”

高演與孝瓘不算親近,甚至也沒單獨說過話,但他很欣賞這個侄子,因此也想點撥幾句。

孝瓘沉默,孝瓘是嫡長子,又是尚書右僕射,御史臺自然不想得罪他。而且,早些時日,相和從樂城調查回來,便說那樂城縣縣令本家有在御史臺做官的。如今他將修建堤壩之事交與尉相願,縣令從中撈不到好處,自然心有不快。而且雖然他沒有明說,但是卻有意在堤壩修建之後,提拔尉相願。想必那縣令也是看透此事,因此才會找他麻煩。

高演盯著孝瓘看了一會,縣令與御史臺的關係他又怎麼不知道,又怎麼會看不懂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因此那摺子在他案上壓了很多天,而且他打算一直壓下去。本來也沒想問這個侄兒,但是今日遇到了,便隨口一提。

高演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孝瓘拿起酒壺將二人的杯子斟滿。

高演又繼續說道:“此事的確因孝琬而起,但是有一句話他卻說對了:散騎侍郎是個閒職,而尚書右僕射的確公務纏身。尚書省哪怕一個小吏,御史臺想要彈劾都需考慮再三,可知為何?”

未等孝瓘做答,高演便緩緩說道:“因為‘天下樞要﹐在於尚書’”(東漢.韋彪”

是了,因為尚書省大權在握,因為尚書省可以直達天聽,尋常官吏哪敢得罪。

孝瓘心思通透,哪裡會考慮不明白,“六叔說的是。”

高演拿起桌上的糕點吃了一口又放下,有些甜膩,喝了一口酒壓壓甜味,這才又繼續說道:“右丞年事已高,明年便要告老還鄉。”

孝瓘猛的抬起頭,心中有什麼呼之欲出。他自小無依無靠,早已看透權勢,看透趨炎附勢。於是小心翼翼試探著的一步步往前走,從不敢肖想任何對於他來說難以企及的東西,也從來不敢依靠任何人。

可是六叔今天的話,卻好像隱隱約約將那些他從不敢肖想的東西遞了過來。

“若明年樂城堤壩修建順利,右丞之位你便當得。”

尚書省右丞掌駕部、虞曹、屯田、起部、都兵、比部、水部、膳部、倉部、金部、庫部十一曹。

孝瓘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覺的攥緊了。

“可如果出了紕漏……”高演沒有繼續往下說。

他很看好這個侄兒,覺得他大有作為,比那些紈絝子弟強多了。如果堤壩順利,他不介意上摺子推薦他,以他的權勢,區區一個右丞他還是做的了主的,可如果出了差子,他也不會有任何偏私。

孝瓘內心波濤洶湧。這些年,他在高家就如同一個外人,除了二哥沒有人會在意他,也沒有人會以長輩的身份來教導他,告訴他什麼該做,該怎麼做。

如今,六叔是第一個教導他關心他的長輩。

“侄兒謝過六叔。”孝瓘將心中思緒壓抑住,恭恭敬敬的朝高演施禮,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高演道:“莫要謝早了。”

“侄兒明白,侄兒定當竭盡所能。”

高演看著謙恭謹慎的孝瓘,面露一絲笑容,“你這性子,倒是和大哥沒有半分相像。雪停了,回去吧。”

孝瓘起身,見高演並沒有要走的意思,便明白了這是讓他先走,於是拱手告辭:“侄兒告退。”

高演點了點頭,繼續喝著溫熱的縹醪,不知在想些什麼。

出了小店,雪已經停了,路上行人漸漸的變得多了,小商販的吆喝聲也響徹街頭,此起彼伏。

孝瓘將斗篷帽子往下壓了壓,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遠處,一輛馬車又停留了許久,直到高演也走出來之後,方才消失在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