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有什麼。

在得出這個判斷的瞬間,他本能地眯眼朝另兩人停步駐足的方向看去。

“不可,直視。”

層疊迴響的未知語言交織出泉水般清澈的聲響,並讓安德森奇異地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他僵硬地直著眼睛,死死盯住一塊嚴重皸裂的巖質地磚,映在視野餘光範圍內的殘影卻形似巨大而怪異邪惡的虛幻長尾輕輕擺動,無數海藻般漂浮的幽藍絲線交疊重合,有如最擅長喚起人類恐懼的噩夢根源,扭曲著、撕裂著常人的認知。

那張幽藍巨網的中心,有著什麼。

……幻覺?假象?夢境?還是真實?

安德森緩緩吸氣又呼氣,努力分辨眼前的這一切。

然而就在這時,停住不動的二人之一卻開了口,是那長著一張魯恩人面孔的年輕信徒:

“深海之女希瑪,請容許您的信徒們,見一見他們的長輩。”

無光深暗之中的邪影保持著令人心悸的沉默,可安德森卻很快又聽到了那棕熊般的壯漢驚喜的磕巴叫喊:

“真、真能見到我家老爹?我還以為他已經……”

下一秒,這二人同時收聲抬頭,望向上方,臉上閃過諸多複雜情緒。

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安德森在視野的盡頭只看到了一片被籠罩在幽暗裡的漆黑,立柱上的淺淡光芒根本無法抵達他想看到的事物。

他瞥了身旁的兩名信徒幾眼,猜測那位深海之女只給了這二人聽到回應的權利,也只賦予了他們在黑暗中視物的能力……而對自己麼,那傢伙就以一句“不可直視”打發了。

而且,什麼叫見一見長輩?這兩人的長輩是待在深海之女身旁的什麼東西嗎?他們……真的是人類?

為了看清黑暗盡頭的模樣,安德森抬手輕打響指,招出幾隻火鴉飛向殿廳的頂部,很快便追尋著火光的行進抵達了盡頭,抵達了那片在時光沖刷下破開一角的穹頂。

火鴉們撞上了一道不可視的水幕,嗤嗤幾聲消失,並以自身輻射出的最後幾縷暖色火光,照亮了兩張貼著水幕窺視大廳的臉。

儘管只是短暫的一瞥,安德森的動作一下變得呆滯僵直,額頭與手心都滲出了冷汗。

那是兩張仍然殘留有人類特徵、滿是皺紋的魚類腦袋,卻在火光下反射出鱗片的冷硬質感,四雙巨大的、凸出的眼球似乎永遠也不會閉合,一直死死地瞪視著前方,瞪視著三名形似異端的人類。

……是的,那兩隻怪物其實並沒有可怕到能令他顫慄的程度。

他猛地回過神來,如指揮樂隊那樣抬高雙手,再次招出靈活的火鴉,讓數量眾多的它們飛散至四面八方,各自尋找可能的出口。

試圖從殿廳視窗飛出的火鴉撞上了與之前同樣的水幕,試圖從地面巨大裂口鑽出的火鴉沉入了幽深的水潭,而朝著身後飛去、尋到巨大拱門出口的火鴉同樣被無形的某種力量徹底碾碎,重歸沉寂。

這座古老的、殘破的神秘殿廳四周存在著一道難以突破的水幕……如果他得出的結論僅止步於此,那該有多好。

安德森已然狂奔到了可容巨人透過的拱門出口旁,雙眼不受控制地看向幽深至暗的門外,任由心臟的鼓動聲一點點變得劇烈、嘈雜。

“真是沒禮貌的遊客……如果點亮燈光,能讓你安靜一會嗎?”

隨著這聲迴盪在遠古殿廳中的嘆息,於海底沉眠了無盡歲月的這座城市久違地迎來了星點燈火。

龐大到令人無法想象,壯觀到讓人屏住呼吸的巨城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