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會向醫生告狀的。若不是醫生把週末新招的那位助理趕走了,你也不必這麼辛苦,本來今天你該是休息的……”

“沒關係,診所剛剛開業,面臨著許多問題,我既然拿了薪水,總不能把事情都扔給你和醫生來做。”愛麗絲微笑著搖頭,然後示意了一下門外的方向,“你這邊的草藥處理好了嗎?如果沒事的話,我就該回接待室了。”

“我和你一起去,今天的草藥我已經調配好了……”

謝爾敏一邊說著,一邊快速地將桌上最後的幾份草藥打包成捆,扔進腳下堆放藥包的框裡,然後抖落身上沾到的草藥碎屑,小跑著來到同事身旁,和她一起來到了明亮寬敞的診所接待室。

恰巧此時,一身白大褂的米哈伊爾醫生正好結束與問診患者的對話,起身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愛麗絲,謝爾敏,如果之後有病人前來,你們來負責接待一下。能處理的外傷、簡單病狀,你們就直接幫病人處理好。要是覺得難以判斷的,就請病人等待一會,等我完成這位夫人的治療,再請下一位病人進診療室。”

謝爾敏看了一眼那位跟在醫生身後同樣起身的女性患者,沒有說話地默默點了點頭。

那是位年紀在三十上下的端莊女士,可以看得出她將自己保養得很好,臉部與手部光滑而白皙,顯然不曾做過什麼重活,至今一直生活在優渥的條件下。

但她的眼神和表情都流露出濃濃的陰鬱,雙眼焦距不知對準了何處,令人感覺她時刻都像是在神遊,在發呆,全然看不見身前的人與事。

他沒來由地有些害怕,與應聲回覆了醫生的愛麗絲站在一起,目送著醫生與患者一同走進佈局在藥物準備室對側的診療室,目送那道門緩緩關閉。

直到和少女坐到了接待室的辦公位上,謝爾敏才稍微鬆了口氣,壓低聲音說道:

“老實說,每次見到那位患有歇斯底里病的夫人,我都有些害怕她……或許該說,這類很難透過草藥治療獲得痊癒的病人,我都挺害怕的。”

“說起來,米哈伊爾醫生之前辭退那名新來的助理,原因好像就與這位歇斯底里病的夫人有關?”

愛麗絲當時正忙著為一位外傷嚴重的患者進行傷口處理,沒能目睹完整經過,因此現在空閒下來,終於找到了詢問同事的機會。

“是的……”

謝爾敏點著頭表示,事情發生的當天,正是這位夫人在家人的陪伴下第一次來到診所,由那位新來的助理負責接待。

新來的助理曾在簡歷上寫了一串漂亮而令人信服的過往履歷,聲稱自己曾在慈善醫院、在廷根老實人診所有過數年的護理醫療經驗,如今打算嘗試轉型成為正式的醫生,希望透過這份在私人診所的工作來鍛鍊自己。

但這位抱負滿滿的年輕人,甚至還沒當滿三天的診所助理,便被氣憤的米哈伊爾醫生厲聲辭退了。

“理由……理由其實很簡單。”見四下無人,謝爾敏微紅著臉,不怎麼自在地湊近了同事,小聲說道,“他在確認完那位夫人的歇斯底里病狀後,就十分自信地表示,他可以為那位夫人進行治療,接著就帶著她進了診療室,但實際上,實際上他只是……”

“實際上他只是?”愛麗絲微笑追問。

“實際上,他只是……把手伸進了那位夫人的裙底……”

謝爾敏飛快地看她一眼,見少女滿臉似懂非懂的平靜神情,不由鬆了口氣繼續往下敘說。

“因為有不少人認為,婦女在婚後爆發歇斯底里病的原因是……嗯,她們和丈夫相處的時間太少,所以,所以……我之前與老師在其他城市遊歷的時候,見過不少專治婦女歇斯底里病的診所,那裡面的醫生和助理無一例外都是男性,擅長為患者排解……嗯,患者的壓抑情緒……當然,我之前只是見過,完全沒想到過之前那位新來的助理,他竟然也是那種治療法的贊成者。”

大概是少女的態度令謝爾敏逐漸放開了些,他誠實地嘆息起來。

“其實之前,我的老師也幫忙治過幾例患了歇斯底里病的女士,他賣了她們一些帶木乃伊粉末的草藥包,讓她們回家拿水沖泡給丈夫喝掉,然後……呃,然後她們就再沒過犯病。

但也有幾例,我的老師表示光憑草藥已經沒有辦法醫治她們了,只能遺憾地搖頭勸走她們的家人,讓他們考慮將病人送去療養院,或是精神病院……”

謝爾敏記得,在那些興辦工廠的城市,有更多的歇斯底里病人。

她們很多都是工廠的女工,拿著幾蘇勒的週薪供養整個家庭。她們知道自己付不起診金,就乾脆不會前來什麼民俗草藥店購買藥物。

來得起診所、看得起病的,都是家庭條件還算不錯的人。

“我很想學會老師的那些神奇配方,幫助那些生了病的人。可我們行走過許多城鎮,每到一個新的地方就又要從頭開始經營生意,重新打點店鋪進貨的渠道……結果到頭來,我只學會了調配草藥的基礎,學會了怎麼管理店鋪。要我做到像老師那樣,一眼看出病人得了什麼病,然後配出對應的治療藥,卻要以過著顛沛的生活為代價,我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是這塊料……”

少年的語氣有些難過,有些遺憾,又像是釋然地放下了什麼包裹。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靦腆地微笑起來。

“所以我放棄了。哪怕只會調配治療發熱和咳嗽的藥劑,哪怕每次都要花費十幾二十分鐘的時間診斷病人,成不了哪怕最末流的‘藥師’……我也想當一名草藥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