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現在,此時此刻。

埃裡克手捧著那幾枚不起眼的鱗片,感覺到了久違的四肢冰涼。

最近數日間,只要有機會,他就會跟蹤史蒂夫,跟蹤那位待他嚴厲、如師長如父親般的資深代罰者。

老史蒂夫的異常,瞞得過別人,但瞞不過近兩年來在他教導下逐漸成長、逐漸變得成熟獨立的埃裡克。

就像是他們搭檔時會有的無言默契一樣,埃裡克同樣向代罰者小隊的其他成員隱瞞了史蒂夫的反常行為,絕口不提自己覺察到的可怕徵兆。

因為他深知,與老史蒂夫一樣,他可靠又值得信賴的隊友們是如何看待失控者,或者說有失控跡象的非凡者的。

怪物。

守護者陷入瘋狂的末路,就是他們曾經親手處置過的那些怪物。

埃裡克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如果被老史蒂夫知道了,肯定又是一通怒罵。

就像他之前曾憐憫過那個死在提利爾倉庫的“碼頭區怪物”,他覺得那或許並不是完全無法溝通的異類,只因為對方救過一個試圖跳水自殺的女工。

那老史蒂夫呢?

那個老傢伙明明是那麼的嚴厲,那麼的自律,幾十年如一日地恪守著自己代罰者的身份,默默守護著這座城市和生活在此的人們。

為什麼他會做出這種匪夷所思的事?為什麼他會半夜獨自來到碼頭區的廢棄舊屋,啃咬著早已死去的河魚再嘔吐出來,不時還會發出嘶啞痛苦的吼聲?

為什麼……他所在的小屋內,會留下這幾片透明的暗綠鱗片?

埃裡克的心中浮現出一個猜測,一種可能,但他拒絕接受這種假設,它太殘酷、太無情,幾乎能從他的身心狠狠剜下一大塊滴著血的肉來。

埃裡克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的那座廢棄舊屋了。

他只知道自己的左手正緊緊攥著口袋中那片包裹著怪異鱗片的碎布,腳步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擁擠狹窄的碼頭小巷,而每一個路過他身側的人都會努力讓出一點空間,試圖與這個身上發出怪異惡臭的傢伙保持距離。

渾噩之中,滿是嘈雜的市井聲響裡,幾個不甚清晰的音符跳入進來,瞬間將埃裡克從噩夢般的思緒泥沼中拽了出來。

他下意識地調轉前進的腳步方向,循著聲源找了過去。

在漸漸聽得出幾分熟悉感的旋律伴奏下,年輕的代罰者來到了一處被居民樓房圍圈起來的小花園裡。

這裡建有小水池,有兩個間隔略遠的公共座椅,有幾十只或灰或白的鴿子停在水池邊及座椅上下,見到有外人闖入竟也沒被驚擾到,仍舊顧自梳理著羽毛,發出咕咕的叫聲。

水池邊,立著一位低垂著眼眸的女性。

她穿著普通,模樣在埃裡克看來也並不起眼,但從她指尖流淌出的旋律卻有種令人難以忘懷的奇特魅力,叫他幾乎瞬間便回憶起了自己與對方的上一次相遇——

似乎恰逢她演奏完一首曲目,不知名的女性放下手中的樂器,睜眼看向了這位不請自來的聽眾。

“又見面了,這位先生。恕我直言,你的狀態看起來不是很好,你現在最需要的是睡眠,而不是在這裡聽什麼流浪樂手的即興演奏。”

“……是的,又見面了。如果能睡得著,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入睡,而非清醒地遭受折磨。”埃裡克微微頷首,語氣裡充滿疲憊。

流浪的女樂手聞言,輕撥了一下琴絃:

“和你之前說的,很可能得了重病的那位長輩有關嗎?”

埃裡克沉默了一小會。

很快,他便放開了最後一點顧慮,深深嘆息。

“是的……那種重病,無法治癒,一旦染上就基本是被宣告了死亡,據說從未有任何人見到過患者好轉的希望……”

她無言地擺出了傾聽的神態。

上一回和這位流浪女樂手的偶遇裡,埃裡克就已經傾訴過自己對史蒂夫的擔憂,然而今日,年輕代罰者的擔憂似乎成了現實,他敘述那些半真半假之事的語氣便不由地帶上了一點沉痛。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就像他不知道為什麼史蒂夫最近會表現出那些異常的舉動。

那個倔強又壞脾氣的老傢伙,分明已經以代罰者的身份經歷了二三十年的風雨,解決過那麼多起麻煩棘手的超凡事件,為什麼到現在了竟會出現可怕的失控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