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謝爾敏離去並關好了房門,白大褂的中年醫生又拿起手邊的資料表看了一眼,然後坐到了前來應聘診所助手的白裙少女對面,神態溫和地微笑起來。

“愛麗絲小姐,對嗎?”

“是的。”她安靜地輕點了一下頭。

“能告訴我,您為什麼會選擇來應聘這個診所護理助手的崗位嗎?”

少女剛要回答這道已答慣了的常規面試題,卻聽面前的醫生又笑著作了一句補充。

“其實剛才我已經認出您了,畢竟只要是聽過您演奏的人,都一定不會忘記那些令人沉醉的旋律……只是我完全沒想過,竟會在診所的面試環節裡見到您。我還以為,您是那種外出在生活中尋找創作靈感的音樂家,一定只會考慮加入某個樂團或者話劇團呢。”

“……醫生,您聽到過我的街頭演奏?”愛麗絲略有些驚訝地睜大了雙眼。

“您對此沒有印象很正常,因為我也只是隔著一段距離,停下腳步聽了幾首樂曲而已。”醫生似是回憶了一下,描述道,“我還記得,當時您穿的是一身偏古典風格的灰色長袍,沒有戴兜帽,就站在鐵十字通往下街的路口,有好幾個孩子跟隨快節奏的歡樂音符踩著舞步……”

灰袍、鐵十字下街路口……那似乎是上一週的事了。

如果不是可以確定面前的中年醫生只是個普通人,身上毫無半點服用過序列魔藥的氣息,愛麗絲險些以為自己的幻術暗示又一次失效了。

仔細算來,週末去貝克蘭德度過的那一天裡,她降低自身存在感的幻術暗示就接連在兩位非凡者面前失靈——組織隱秘聚會的A先生還好說,他本就會關注每個進入聚會場地的人,可那位永恆烈陽教會的修士先生,卻是在大街上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異常……

好吧,這兩位大機率都是與“女神之劍”塞西瑪同等級的非凡者,能勘破最外一層的障眼法倒也不是很奇怪。

至於面前的醫生麼……

可能正巧是在她減弱了暗示影響的時候遇到的吧。

畢竟外來者不等於透明人,她大多數時候只是不想引起過多關注,但偶爾也會想試著融入一下不同的人生,會有產生和人溝通、交流的想法再正常不過。

“……我也很意外,會在這裡遇見之前的聽眾。”愛麗絲誠實地回道,同時又仔細打量了一遍面前的中年醫生。

他五官端正,輪廓深邃,一頭淡金色的頭髮梳理得十分整齊,只在下巴與嘴唇周圍留下一圈精心修剪過的同色鬍鬚,白色的醫生外套上沒有一絲汙漬,是那種會令人下意識產生信任與好感的可靠外表,身上散發著獨屬於成熟男性的親和氣質。

“您應該從謝爾敏那裡聽過我的名字了。”米哈伊爾·亞當斯醫生和煦地微笑,“您可以叫我米哈伊爾醫生,或者,和謝爾敏一樣,喊亞當斯醫生也可以。不過我個人傾向您選擇前者。”

“我能問問原因嗎?”

雖然似乎偏離了最早的話題,但不用去臨時編造理由,愛麗絲也樂得輕鬆,乾脆順著對方提問道。

米哈伊爾醫生露出了有些懷念的眼神:

“原因啊……那或許追溯到很久之前了。在我還只是個孩子的時候,我的父親就在東切斯特郡南部的一座小鎮上經營著一家不大的個人診所。他會為上門來的病人調配退燒的藥劑,會幫忙治療不慎摔斷了腿的人,甚至還能替孕婦接生,即便許多人其實並不能負擔起那過於高昂的診費……

大家都喊我的父親,喊他亞當斯醫生,善良好心又慷慨的亞當斯醫生。可能是兒時的印象過於強烈,以至於我到現在聽到這個稱呼,都會覺得那其實是在叫我的父親。”

“唔,原來是這樣……您的父親是位無私而偉大的醫生。”愛麗絲輕輕點頭,莫名有了種自己才是面試官的奇怪錯覺。

“只可惜無私和偉大換來的並不是同等價值的回報。”米哈伊爾醫生似乎略有無奈地微笑了一下,“因為診所長期入不敷出,我們一家的生活過得一直十分節儉……或者該說拮据。而面對我父親一次又一次的好心寬容,鎮民從一開始的感謝,變到後面的理所當然……後面的事,想必我不用說您應該也能猜到。”

好心未必換得回好報……

當一個好人不願意再做好事的時候,旁觀的人反而會跳出來指責他,指責他為什麼不像之前那樣,繼續為他人無私付出,甚至會去否定他過往曾經做過的所有善行。

愛麗絲讓視線在他身上一掃而過,理智地決定帶過這個話題:

“是的。抱歉觸及了這樣私人的問題,米哈伊爾醫生,請繼續對我的面試吧。”

“那我就繼續提問了。”米哈伊爾用左手移來那份填寫著一些個人資訊的表格紙張,眼神在少女寫下的某個數字停頓,“愛麗絲小姐,您真的如實填寫了這張表格嗎?您今年二十歲?”

“……如果您介意僱傭未成年的童工,那我就是二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