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道真跑的很快,田松和周廣志剛從麥穗堆裡翻起身,不等他們暈頭轉向的站穩身子,我們已經跑沒了影。

桃花源很大,大到近乎一望無際。這裡的確像另一個世界,可天依然是藍的,空氣依然是清新的,唯獨沒有太陽。也不知這光亮,是從哪裡來。

我們順著麥田跑出去,經過了一戶戶人家。這裡的住戶,多半是木屋,門口堆著高高的柴垛,以及如今難得一見的石磨盤。眾多木屋中,混雜著寥寥幾間水泥房,看起來很是孤單。屋內沒有人,所有的房舍都空了,連道真越跑,臉色就越沉。因為他看到,每一家的屋門口,都掛著一塊白布。那布白的像雪,在門口孤零零的耷拉著,仿若暮年。

連道真跑的越來越快,我能感覺到他很緊張,很憤怒,因為他抓著我胳膊的手,越來越用力。我不是鐵人,自然能感受到類似折骨般的痛,可我沒出聲,因為肉體上的痛終究是一時的,而精神上的痛,才是永恆的。

我們跑了沒多久,便看到一顆參天大樹。

這樹實在太大了,離老遠便能看到樹冠遮天蔽日一般的展開,等到了跟前,才發現到處是粗壯的樹根,如一條條怒龍從地下翻出。許多人站著或坐在暴露於地表的樹根上,他們彷彿早就預料到連道真的到來,一個個目視著我們。

巨大的古樹,能為他人遮風擋雨,可是對連道真來說,這裡就像地獄一樣。

他的臉,在看到這麼多人的剎那就唰的一下白了。不是因為驚嚇,而是一種慌亂。能讓連道真慌亂的事情極少,眼前就有一件。

古樹之前,一根粗大的樹根裸露,它的模樣很奇特,中間是凹槽,並且稜角極其平整,看起來如沒有蓋的棺材。我與連道真到那的時候,正見一點火光在凹槽內熄滅。正是這點火,讓連道真的臉變得慘白。

參天古樹前的人群,有數百之多,看起來密密麻麻的。他們的身體,與那棵無比巨大,起碼有數十米直徑的古樹相比自然不值一提,可是,他們的目光,他們的表情,都如刀子一般鋒利。

連道真沒有繼續上前,他只是愣愣的看著那個凹槽,然後看著一個人捧著木牌爬上去,順著樹根而行,在臨近樹幹的時候一躍而起,將木牌輕飄飄的印在樹幹之中。我這才注意到,粗壯無比的樹幹上,竟有上千塊木牌。其中大部分,已經快被樹皮完全蓋住,只有少部分清晰顯眼。看著這顆巨大的樹木,我不禁猜測,那古老滄桑的樹皮下,究竟隱藏了多少塊木牌?

不知為何,這麼一想,我忽然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那個將木牌印入古樹中的男人落在地上,他走到人群之前,看著連道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其後,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在幾個年輕人的攙扶下,拄著柺杖走出來,指著連道真大罵:“你個沒心的狗東西,連狗都不如,餵了幾十年都喂不熟!你還敢回來?田松呢?周廣志呢?是不是已經被你害了?你簡直就是……”

老人罵的無比暢快,連道真卻充耳不聞,他望著那塊印入樹幹的木牌,眼角抽搐。我抬頭一看,卻驚訝的發現,他眼角已然溼潤。

老人罵了半天,終於要喘口氣,放木牌那人這才開口,說:“連道真,我們在等你。”

我看他有些眼熟,鷹鉤鼻子三角眼,看起來很是陰險的模樣,在哪裡見過?

他的聲音,讓連道真身子一抖,抬起頭,面色猙獰仿若癲狂一般的舉拳衝過去:“鄭秋原!你該死!”

“放肆!”白髮蒼蒼的老人一聲大喝,他舉起柺杖,一杖掃來。那根細細的木杖,竟然剎那間變得無比粗壯,如巨木一般砸在連道真的身上。連道真身上冒出一層層土黃色的光芒,整個人被掃飛數十米遠。

老人冷哼一聲,收回木杖,再次罵道:“山裡一條狗的命都要比你金貴,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敢在我面前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