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路口,似乎在等待著什麼,我害怕看見他的臉,便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沒多遠,又看到他站在路邊,我仍是選擇了逃避,走向另一條路,依稀可見看到不遠處他的身影。

我逃不出他在我心中留下的陰霾,我走不出關於他的世界。我抱頭蹲在地上,眼前一片天旋地轉。

猛的從夢中驚醒,睜開眼睛,一時間竟再無睡意,只是一味痴痴的望著天花板。雖說是“望”,可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內其實根本什麼也看不到……

厚重的窗簾上隱約印著遠處暗黃的光暈,那看似隨時都會熄滅的黯淡,攪擾著不眠人的思緒。

枕邊吳琛睡得安穩,沉重的呼吸聲自耳邊傳來。

我抓了抓頭髮,起身,穿好衣服,又幫吳琛把被子拉了拉,看著他並不怎麼美豔的睡臉出了神。

人們常將一個人的睡臉描繪得分外迷人,或許是睡眠的神秘感,給人們加上了一層美顏濾鏡。我覺得人的睡相是真的比不上平時好看,完全放鬆的肌肉和下垂的輪廓線條,其實並不養眼。更別說人們熟睡後還可能出現各種奇奇怪怪的睡姿和表情,說不定還會流口水,還有萬惡的呼嚕為這足夠驚悚的畫面配上聲效……

如果看到一個人的睡相,還能對他心生喜愛,也算是真愛了吧。

我將手輕輕覆在了吳琛的額上,我不喜歡他,但正如他所說,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是我生命中必然特別的存在。或許是因為彼此曾赤裸相擁,或許是因為他曾抵達我身體的最深處,此時的我,對他有一種依戀,一種託付。他不是我最愛的男人,卻是值得我追隨其一生的人。

可是,反過來說,即便他得到了我的一切,他卻依然無法抵達我的心底。想到這裡,對眼前這個熟睡的男人,產生了一絲心疼。手掌下他的額頭平滑、溫熱,但除了肌膚的觸感,我和吳琛似乎毫無干係。我讀不出他的夢境,他也不會知道我為何驚醒。

我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間,在海邊的棧道上慢慢走著,生怕會驚擾到這熟睡的夜。

海風黏黏地包裹在身上,彷彿自己要變成一棵棕櫚樹,身上生出許許多多的露水。夜晚的大海,深邃的可怕,看不到海天的邊界,只有星光下一道道白色海浪在海岸邊前仆後繼。彷彿被禁錮的怪獸,齜著牙想要吞噬這個世界,卻一次次退了回去。

我本不喜歡大海,我不喜歡大海的深不可測,我也不喜歡它無休無止的翻湧,它的無際讓我感到身為滄海一粟的渺小無能。海浪的永恆令我感到壓抑與絕望,我想問大海能不能停下來一會兒、能不能休息一會兒、能不能安靜一會兒。但無休無止的濤聲,反而越發高亢,似乎在呵斥我這弱小的想法,似乎要將弱小的我吞噬。

凝望著黑暗,天地似乎化成了一個熒幕,放映著這幾天和吳琛一起度過的畫面。不知怎得,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突然泛起一陣噁心,周圍的空氣彷彿也變得沉重汙濁,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不再是我了,我再也回不去了。”我喃喃著,“這下結束了,我親手斬斷了我和尤燁的過去,順便也斬斷了我們的未來。”

“燁,對不起。”

淚水從眼角滑下來,還不等我擦拭,就被海風吹乾,只剩下臉頰上沙沙得刺痛感。

我後悔了,我現在後悔了……我後悔多年前沒有把自己交給尤燁,更後悔把現在的自己交給吳琛。

我想自己是個壞女人,辜負了每一個愛我的人。我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放過自己,我不知道怎麼才能擺脫那種背叛了尤燁的負罪感,更不知道我欠給吳琛的情,要怎麼償還。無論我做什麼,都不會改變我並非真心愛他的事實,那我若還留在吳琛身邊,究竟是在彌補我對他愛情的缺失,還是在增加欺騙的籌碼。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我想逃跑,但我無處可逃。我再也回不去我所熟悉的曾經,而所謂的未來,恰如此時我眼前的黑暗和耳畔呼嘯的濤聲那般令人恐懼。

我不知自己在外面待了多久,直到手腳都有些麻木,直到睡意重新襲來,直到黑暗的盡頭出現了一條几乎令人難以察覺的,預示著晝來臨的分割線。

我踱步回到房間裡,面板也好像針扎似得發痛,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已經被寒夜凍透了,止不住地打起哆嗦。被屋裡的熱氣一燻,身上就像起了霧一樣,頭髮也黏黏的、一縷一縷的。

於是我輕手輕腳地進了浴室,衝個熱水澡,讓自己暖和起來。

待我從浴室出來,吳琛已經坐靠在了床頭,含笑看著我。

“怎麼起這麼早?”吳琛溫柔地問,語氣中聽得出他是指我怎麼這麼早起來洗澡,並沒有發現我其實在外面站了半宿。

“睡不著了,就起來了。”我慶幸他沒有發現我夜裡悄悄離開,但也有一絲失望他並沒有發現我離開。

吳琛向我伸出手,我順勢俯在他懷中。他把下巴靠在我的額上,一隻手摩挲著我的肩膀,另一隻手拍著我的背。我能感受到他是真的疼愛我,我能感覺到他的溫度傳進我的體內。我感激,卻也害怕,我不配得到這樣真摯的愛。吳琛待我越是真心,我便越是不安。

我感覺到他的唇抵在我額上,然後移動到我的眼瞼上,我閉上眼睛,感受到他的唇啄著我的臉頰,我的鼻樑、下巴。之前那些複雜的思緒似乎被吳琛的吻吸走了,稍稍分開,眼前是他寵溺的目光和滿足的笑顏。

“也許,這樣也很好……也許,我無需自責……”我放棄了抵抗,由著自己在吳琛懷裡一點點軟了下去。

吳琛似乎是故意拿我取笑,在我耳邊酥酥麻麻地說:“我去洗漱,然後再回來喂~飽~你。”

聽他特意拉長了“餵飽”兩個字,我又羞又惱,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想著去廚房準備早餐,免得自己陷在這個溫柔鄉中無法自拔。不料吳琛一把把我推回被子裡,順便把我裹成了一個蠶蛹,我完全動彈不得了……

帶他一臉清新地洗漱回來時,我仍然裹在被單裡。吳琛挑著眉說:“以前妃子侍寢好像就是這樣裹著抬給皇帝的。”

我沒有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