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尚未有多少暑熱,尤其晚風一吹反而涼絲絲的十分舒爽。現下已快二更天,京城已然宵禁。

此時,大理寺大牢的密室中,方鐵之提壺欠身給對面的曹曲然斟了盅酒,隨後坐下又給自己滿上。二人面前的方桌上頗擺了幾樣精緻的下酒小菜,

曹曲然拿起酒盅晃了晃,看著方鐵之微微一笑滿面嘲諷:“方大人好雅性。這是眼看著我過幾日便要行刑,提前給我送行來了?”

方鐵之聽後臉上並未顯露出什麼表情,而是慢條斯理地端起酒盅一飲而盡,隨後邊持筷夾菜,邊風輕雲淡地說道:

“曹大人這話倒不盡然。過兩天行刑的並非只你一人。你該說‘眼看著曹氏滿門一百八十七口過幾日便要行刑’才對,。”

“你……”

曹曲然氣結,卻又無可奈何。轉念一想到曹氏九族滿門老小不過兩三日便皆化為刀下之鬼,不禁肝膽俱裂痛徹心肺,剛剛強撐起來的那股傲氣傾刻間洩了一半。

他垂頭看著面前的酒,閉了閉眼,長嘆一聲,仰脖一口乾了。

“說來,我該多謝方大人這幾日的照拂,否則我曹某人說不得早就做了別人的刀下之鬼,苟活不到今日。”

現下外面想要他性命的人太多。且不說大齊百姓把他當成國賊叛逆恨不能食肉寢皮。只說這朝中,王致和太后便第一個想要他死!全然不念這些年來自己為王氏一黨鞍前馬後鞠躬盡瘁。

棄卒保車一向本是他的拿手手段。可誰知如今他自己反倒成了那個棄子。真是天理迴圈,報應不爽。

現如今最想讓他活命的,恐怕反而是齊正清一黨。只是他沒料到,這個“鐵槓頭”竟然也是齊黨中人!

對!方鐵之是齊正清的人!曹曲然此刻十分堅信。否則這幾日方鐵之為何會費心竭力地幫他避過重重暗殺?

以前他雖和方鐵之同殿為臣,卻接觸不多。這“鐵槓頭”為人孤傲,又不知變通,他還真以為這是個不屑結黨的孤臣。如今一看,卻是他走了眼。

今日若他猜得不錯,應該終要進入正題了。按閩地人的話來講,就是要上戲肉了。

也對,沒得平白保他多日平安,只是為了讓他捱到行刑。若不從他這兒挖些王黨的黑料,齊黨這些時日的力氣豈不白廢?

不過,想要僅靠他的口供便搬倒王黨……

曹曲然不禁心中冷笑,齊黨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我倒是沒有料到,方大人竟然背後也有東主。虧我還以為方大人從不屑於拉幫結派,卻原來,哈哈……”

曹曲然說這些話倒不是想故意激怒方鐵之,只是想拿話引他速速開場。

可卻沒想到,這個平日火爆孤拐的“鐵槓頭”此刻不但沒有被他的冷嘲熱諷給激怒,臉上甚至連絲波瀾都沒起,依然氣定神閒地喝酒吃菜。

見方鐵之並不入甕,曹曲然自己反倒先急躁了起來。若說平時,他倒也不會如此沉不住氣,怎麼也是朝中的二品大員,心機城府自然極深。只是如今形勢比人強,眼看著過兩日他就人頭落地,哪還有什麼心思繼續揣摩人心玩弄權術。

“方大人今日來,只是為了喝酒的?”

“哈哈哈哈……”方鐵之見火候差不多了,放下酒杯,伸手又給曹曲然滿上。

“曹大人如今倒失了往日的沉穩。也是,行刑在即,曹大人自然急於找個新主來救你一命。否則,若是平常人知道自己死期將至,哪還有曹大人這般生龍活虎的精氣神?

“我這大理寺大牢關過無數死囚,莫不都是自知道自己的死期後,便一蹶不振,只化作一具行屍走肉頹然等死罷了。

“曹大人之所以能將這口氣撐到現在,無非是因為心裡還存著那麼一絲希望,在等著那能救你於水火之人……”

說著方鐵之笑著將身子向前探了探。曹曲然一見慌忙欠身向前湊近,以為他有什麼要緊的話說。

卻聽方鐵之稍稍壓低聲音,半是戲弄半是嘲諷地笑道:“可是曹大人卻是不知,我這大理寺密室,不說銅牆鐵壁,也是固若金湯!

“不管是想除你而後快的王黨,還是你盼著來和你做筆交易的齊黨,都尋不到也進不來這裡!

“你在這兒,極為‘安全’。可以‘安全’地等到行刑那日,‘安全’地奔赴刑場,‘安全’地親眼看著自己的項上人頭和全族老少的人頭落地!

“曹曲然,你在這裡是等不到齊正清的人!你和你曹氏一門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