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軒再次來到伏雲庵後面那片桃林時,灼華正坐在亭中煮水煎茶。

此時雖桃花猶在,卻已值惜花之期,正是落英繽紛、漫天飛花。

紅雲花雨之中一素衣少女安然端坐,粉面映霞,素手烹茶,烏鴉鴉一頭黑髮。清風徐來,衣袂翩躚,吹起一縷青絲,落下一瓣桃花。就這樣倏然劃過胸口拂在心下。

灼華抬頭見是他,忽而一笑:“可要飲一盞茶?”

昊軒只覺心頭一顫,那清風黑髮,那粉面桃花,此時似乎突地皆化成了胸口的一粒硃砂,就此釘在心上,難以根撥。

他走了過去,對面而坐,接過灼華遞來的那盞茶,一飲而盡。

許是被他如喝酒般飲茶的樣子給逗樂了,灼華嘴角輕揚,垂眸伸手又去沖茶。

“昨日之事……到底是我魯莽了……”昊軒躊躇著開口。

雖不知灼華為何會如此重視王天浩,可待他火氣消了,心中卻知自己大概是闖了禍。想到灼華大概會生氣,於是趕緊巴兒巴兒地一早趕過來解釋。

“我只是……只是覺得你不應該嫁與王天浩那樣的混帳東西……”

“哦?那我應嫁與誰?”灼華的聲音波瀾不起,隨手輕輕將茶杯推到昊軒面前。

“嫁一個,嫁一個志同道合……我覺的,我覺的,你應嫁與我……這樣的人。”昊軒說得有些心虛,可話中又隱隱藏著幾分勇往直前。

灼華一頓,抬頭去看昊軒。春日清晨的點點陽光,如細碎的金屑,披灑在這個少年的身上。那是一張鄭重而真誠的臉,似乎正竭力表達著他的決心和堅持。

灼華心中一跳,慌忙垂下眼簾,給自己也倒了盞茶,開口說起了另一件事:“你,可知我父母當年是如何死的?”

“知道。與戎狄血戰而死。這兩日京中的街頭巷尾都在議論當年平城之役的細節。當年……竟如此慘烈,你父母……”

昊軒覷著灼華的臉色,沒有繼說下去。

“但有些事你卻不知。”灼華表面風平浪靜,捏著杯子的手指卻因用力而微微發白。她緩緩抬起頭,似是要透過這一片桃花看向八年前的平城戰場。

“雍和五年五月,平城已被圍三月有餘,屆時凌家軍草斷糧絕。鎮國大長公主與凌大將軍派出數名催糧官前去京城戶部催糧,卻都有去無回。派去遼東寧陽城中布政司處求援的人,也個個無功而返……

“都說大軍未動糧草先行,打仗打得便是錢糧。可自雍和皇帝病重起,戶部便藉口籌調不利,停了遼東軍所有物資供給。

“而當年任戶部尚書總管遼東兵馬糧草後援的,正是如今的首輔大人王致。

“曹曲然那時還不過是戶部的一個五品郎中,卻因擅於奉迎,唯王氏馬首是瞻,被王致看重,官運亨通,直接越過了當時的戶部侍郎,參管遼東的糧草調配。

“還有當年的遼東布政使,即是如今的兵部尚書陸良川。其職責本就是協調地方上的糧運調配,供應後援。

“京中糧餉不至,陸良川若盡職盡責,於遼東魯地各處及時調運糧草,配合前方大軍,也能撐上數月支援著凌家軍殺出重圍。

“平城之役的結果就會截然不同!可他卻暗中停了所有的地方糧草籌調,更聯合了當時遼東軍中叛將,偷偷抽調遼東軍力關防,陷凌家軍於孤立無援之地。

“五月末,鎮國公主派出自己的心腹長史官黃逸前去京城求援。黃長史本是一介文弱書生,卻因精通兵法擅長奇謀而留在公主駙馬身邊充當軍師智囊。此次冒死進京,只為探查京中情況,且欲憑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雍和帝調撥錢糧增援遼東。

“遼東到京城兩千餘里路程,那黃長史,一人一騎,每逢驛站只換馬不換人,就這樣,愣是硬生生跑了五天便到了京城。

“可卻萬萬沒想到,一進京中竟探知雍和皇帝於三個月前便已駕崩。但遼東那兒,不,確切地說應是大長公主和凌大將軍所戍守的平城,卻被瞞得密不透風。999首發 .999xs..999xs.

“當時京中形勢已然大變。順平帝登基,王氏一黨正竭盡全力清除異己廣植黨羽。遼東的大長公主與凌大將軍自然便成了他們心頭上最大的隱患。

“黃長史大感不妙,這時方才明白為何數月以來前方後援一直不到,之前所派催糧官如泥牛入海一去不返。

“原來凡有遼東信使來京,王黨皆派人於各城門外五里處以逃犯之名截殺。好在那黃長史素來機警,離城十數里便下馬喬裝,扮作探親的異鄉客進城,方才躲過一劫。

“待探明京中局勢,那黃長史本欲速回遼東稟報,可誰知返回途中卻傳來大長公主與凌大將軍雙雙戰死的訊息……”

“當年之事竟有如此隱情!”昊軒聽灼華所述簡直如聽傳奇一般不敢置信,“難怪凌家軍戍邊十年,無一敗跡,更讓戎狄聞風喪膽。卻於建元五年突然大敗。原來外敵倒還是其次,內鬼才是真兇。

“可……我不明白,就算那王氏一族要清除異己,又因公主駙馬手握兵權而心生忌憚。但當時畢竟戎狄大軍壓境,稍有不慎便有滅國的危險。

“那王氏怎敢如此豪賭?以大齊江山為注,只為剷除掉你的父母?若萬一戎狄一路殺向京城,那豈不是貪小失大得不償失!”

“如何敢以大齊的江山為注?”灼華冷笑一聲,“權慾薰心之下又有什麼不敢有什麼不能的?更何況,王氏一黨當年會如此有恃無恐,還因為這其中有一個更大的驚天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