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世子”緩緩起身,沉吟片刻,忽而一笑說道:“陛下,這彈琴早有王大小姐珠玉在前,臣不敢獻醜。不如……”說著他一指高臺下的戰鼓,“臣敲個戰鼓給陛下、太后助興如何?”

“哦?宇兒何時學會敲鼓了?”此話一出,王太后似也被引起了興趣,立時笑著問道。

“靖王世子”乾笑了兩聲,敷衍道:“不過是最近新學的玩意兒,給太后、陛下徒添一樂罷了。”

“好,好,那快快奏來。”王太后的興致也高漲起來。

“靖王世子”深施一禮,便走到那置於高架上的戰鼓前,接過鼓槌先是掂了一掂,隨後玉立揚手,緩緩敲擊起來。

那鼓點初時忽重忽輕,時疏時密,漸漸地越敲越急,越敲越密,如疾風驟雨,慷慨激昂,驚天震地。

灼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三姑。這鼓聲頗有章法,是軍中殺敵常用的催行令。且殺氣騰騰,摧人肝膽,一看便是在軍中歷練之人。可是……

灼華環顧四周,卻見並非所有人都能聽得懂這鼓聲。在座眾人中,除了兵部陸良川、戎狄來的蕭復拓那寥寥幾人聽得津津有味外,其餘眾人皆似倍感無聊,已開始喝酒吃菜行拳猜枚,各自行事。甚至有人離席在四周轉悠起來。

而遠遠的,灼華似是看到喬透過牽著一匹白馬向圍場外走去,馬上坐著的那黑衣男子背影甚是萎靡。她心中一動,暗叫不妙。如若此時有人多事,去注意了那喬通二人,可就要生出許多事來。

想到此處,灼華便暗暗招來敏毓,向她耳語了幾句……

當太安郡主的丫鬟前來借劍時,齊少楓只覺得又驚又喜。雖不知郡主借劍何用,但還是欣然解開帶扣,遞了過去。

不多時,便見灼華提著那柄寶劍施施然走到高臺之下,翩然一禮,鼓聲隨即一頓。場上眾人皆停下手中之事,轉頭看向灼華。

“聽這鼓聲太安心中忽有所感。當日家母鎮國長公主曾做破陣劍舞。太安不才,略學了些皮毛,今日願於太后、陛下面前獻醜,以博一笑。”

“哦?華……太安郡主竟會姑母的破陣劍舞?朕那時的年齡尚小,竟未曾得見過。只聽人說過此劍舞精妙絕倫,不想今日朕與眾卿能有此眼福。但請郡主一舞。”不等王太后開口,昊元便已介面說道,言語間帶著幾分暖意。

王太后轉頭看了皇帝一眼,見他似渾然不覺只一心看向場內。

昊軒與灼華對視一眼,隨後嘴角微微一揚,抬手繼續緩緩擊鼓,由慢漸快,漸漸如疾雨傾落,春雷滾滾,隱隱透出金戈鐵馬征戰殺伐之氣。

聽著鼓聲,灼華慢慢抽出劍來。場上眾人似有錯覺,明明剛剛還恬靜如畫的太安郡主,渾身氣場似是陡然一變,如一隻離弦利箭破空而出。她手腕輕抖,劍鞘便飛了出去,被敏毓穩穩接住。

隨即劍光一閃,如蝶舞穿花,矯若遊龍,翩若驚鴻,衣袂飄飄,宛如飛仙。手中那口寶劍上下翻飛,劍光閃爍,劍花錯落,若繁星飛灑,如電光急現。

這劍已與舞它的紅衣少女融為一體,行雲流水,靈動輕盈,虛虛實實,密不透風。只見劍光繚繞,不見劍之本身。只見一團紅影,不見舞者本人。

在場眾人饒是見多識廣,也被場上這劍舞所震,一個個張口觀望,皆忘了手中的酒杯,口中的美味。

三姑站在綵棚之內,遠遠看著場內舞劍的灼華,眼中忽然淚光閃爍。這劍舞還是當年鎮國公主承歡於孝賢皇后和睿懿太皇太后膝下時,為哄二位娘娘高興特意編排的。雖用劍,實為舞。動作多趨於柔美,不若劍法武功那般剛猛,卻行雲流水,煞是好看。

郡主自幼體弱,她便將公主這套劍舞教於郡主,以期能強健身體。不想,今日竟在此種場合下重現。

三姑恍惚中似又見到當年那個風華絕代的少女,舞劍於御花園內,時光似已倒流,又回到了最初那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

時光似已倒流,卻回到了她初為皇子妃的時候。王太后看著場中舞劍的灼華,也有那麼一刻的恍惚迷離。

那個一出生就擁有天下萬般寵愛的女子,那個精彩絕豔到讓人嫉妒的女子。在別的女兒尚長於深閨謹言慎行時,她便可以揮斥方遒調兵遣將。

在別的女兒還聽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時,她卻可以自擇夫婿,攜手心儀之人,不必在意他的家世背景。

在別的女兒仍躲在繡樓內繡著嫁妝恪守閨訓時,她卻可以和未婚夫婿出入軍營組建新軍。

她是帝國唯一的嫡公主,即使自己這個嫂子,大皇子妃,在她面前也只能俯首帖耳,恭敬有加。

不,鎮國從未薄待過自己,可她的精彩絕豔,她的揮斥方遒,她的肆意,她的灑脫,她……對自己命運的掌控,卻皆從一開始,就得罪了她。且把她得罪狠了!

憑什麼?她才是萬民之母,她是皇后,是太后,本應是這個帝國最受尊重的女人。那些精彩絕豔,揮斥方遒,肆意灑脫,本就應該只屬於她一人才是……

不過現在……王太后微微向後靠了靠,放鬆下剛剛因澎湃心潮而僵直的身體。

她終於贏過了那個女人。原來的奇女子不過變成了一抔黃土。而她的後人……王太后微微一笑,也終會成為她王家的錢袋,或是她王家的一抔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