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已著人收拾一新,房間不多,一正兩偏,但勝在釆光充足且十分安靜。

靖王世子一把推開正房房門,正看見明間內的官帽椅上坐著一個少年,赤祼著右臂由一小廝上藥。

二人一打照面均先是一愣,隨即那少年站起身來,粲然一笑,叫了聲:“大哥。”

秦昊宇七歲在京中為質,現已有一十二年。自記事起便知自己有位孿生弟弟叫秦昊軒,因一出生先天不足自小體弱,襁褓中便送到一世外杏林聖手那裡調養,後又在外經高人指點學習武藝。雖為同胞孿生,但從小到大竟從未見過。

此時一見,這世上竟真有一人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簡直如照鏡子一般,心下先是一驚,隨即便悲喜交加起來。

畢竟血濃於水,在京為質十二年,乍一見到親人,怎能不喜?怎能不悲?

於是秦昊宇大步走到昊軒面前,扶住他的雙臂,叫了聲:“軒弟。”瞬間竟淚盈於眶不能自已。

昊軒本是個心胸疏闊之人,剛見昊宇時雖也驚訝,但到底原也知道自己有一個孿生哥哥,又兼此行目的本就是為了昊宇而來,所以並未十分震動,心中只有歡喜,臉上便粲笑起來。

再因昊軒自小養於民間,雖未能錦衣玉食嬌生慣養,卻自幼生活頗為平順,從未受過如昊宇這般擔驚受怕、寢食難安的苦楚。故而一見面也未能像昊宇這般感懷良多。

可誰知,昊宇一見他竟會如此激動。昊軒不備,先是手足無措,隨即也感慨傷懷起來,執著哥哥的手,百感交集。

兄弟二人對臉兒站著,執手無言,默默垂淚。喬通在一旁看在眼裡,忙解勸道:“世子爺,二公子才到府中,又身上有傷。世子為了二公子的身體著想,也莫要太過傷懷呀。”

昊宇一聽,忙去看昊軒背上的傷。昊軒有些不好意思,邊稍稍向旁躲著,邊笑道:“大哥莫看,這傷口醜得很,莫驚嚇到大哥。已用軍中的法子縫合,癒合後拆了線就無甚大礙了。”

“世子莫聽我家公子的。這傷口頗深,若再偏一偏就要穿進後心了。還有那胳膊上的傷也是,若不好生將養,以後如何拿劍……”

“喜寶,”昊軒轉頭瞪了一眼剛剛給他上藥的小廝,“就你多嘴!”

喜寶撅了撅嘴,卻到底不敢再言語,整張臉皺成了個苦瓜。

昊宇十分擔心,皺著眉頭,忙扶昊軒坐下,口中唸叨著:“好好的怎麼就弄成這樣?”又轉頭問喬通,“府醫呢?可叫來給軒弟看過?”

昊軒忙道,“大哥放心,大夫來看過了。確已無礙。”

正說著昊軒的親隨包大海端著藥走了進來,一見世子也在,趕緊放下藥行禮。

昊宇忙讓喬通去攙扶,說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轉身坐下後又去看昊軒,“喬通帶來軒弟口信時,我嚇了好大一跳。父王之前傳過信來,說軒弟即將帶著一隊人馬護送賀禮上京來賀陛下新婚之喜。怎麼……現在只有軒弟三人,且如此狼狽?”

昊軒抬頭朝喜寶和包大海使了個眼色,二人心領神會,轉身出去。

喬通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昊宇微微點頭,喬通也轉身跟著出去了,並回身順手掩緊了房門。

“大哥可知……”話一開頭,昊軒的神情忽地就變得沉重起來,“父王的身體……原就有消渴之症,太醫一直給用著玉液湯。只是平日裡,父王對醫囑慎食慎為之事……卻多有不忌,致使近幾年來愈發不好了。尤其這一年來,更是形消骨立,腳生爛瘡,甚至還染上了肺癆之症。太醫說也是這消渴症引發的。父王現在雖勉強支撐,倒也仍可批閱公務。可太醫說……說……最多也就是這一年內的事了……”

“什麼?”昊宇大驚,“父王的身體何致如此?”

昊軒垂頭默默不語。昊宇穩了穩心神,又道:“以前母妃在世時,常透過京中暗樁暗暗向我傳信。以致那幾年,我頗知一些西北的情況。

“王父去西北後恩威並施,尤其先帝駕崩後,王太后忙於奪權植黨,竟對西北無暇顧及。乃致父王未用幾年便收伏了當地的軍政民心。

“後來母妃去世,父王雖偶有來信,卻到底訊息不暢。只是聽說你先是學藝歸來,在母妃病床前盡孝,後又去了軍中歷練。近幾年,倒是你頻頻從西北發來密信,我方知西北之事。原也知父王身子不甚康泰,可未成想,竟已如此……”

昊宇後面的話哽在了喉嚨裡,眼圈一紅,隨即起身轉向一邊,仰面負手而立,努力逼回眼中的淚水。自己雖七歲獨自留京為質,可那時已十分記事。父王母妃自小對他疼愛有加,這份慈愛亦是他這幾年孤苦無依之時唯一的慰藉。

坐在一旁的昊軒眼神卻黯了黯,和昊宇不同,他自小被養於民間,雖未受過昊宇所受之苦,卻亦未如昊宇一般從小長於父母膝下。自己小時候除了師傅教導,從未享過父母疼愛天倫之樂。待回到西北時,局勢正為複雜。父王……不提也罷。母妃已是病入膏肓,且心心念念著一手養大的昊宇,偶爾竟也有把他認錯之時。

想到母妃彌留之際的遺願,昊軒先是一嘆,然後抬眼對昊宇道:“大哥,我這次來就是為了帶你回西北!”

昊宇猛然回頭,正對上一雙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只是那裡面滿是堅毅之色。

第十章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