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一旦接受了自己的軟弱，那我就是……

廢棄的地下室裡沒有通風裝置，毒氣很快瀰漫到每一個角落。</br>提前屏住呼吸的付蘭趕緊爬起來，繞開倒地的眾人，第一時間衝向離貓箱最近的施寧語，抓著她的肩把她扶起來。</br>還好，她沒失去意識！</br>她沒有錯過那句“好好配合”的暗示。</br>付蘭特意在流程進行到啟用淨化法陣的步驟前，不斷用兩根手指做出摸鼻子的動作。而施寧語讀懂了這個動作的含義，故意念反了淨化法陣的第二到第四個音節。</br>反轉的法陣釋放了毒霧，她也同樣提前屏住了呼吸，沒有受到毒氣影響，只是被衝擊波撞得有點頭暈。</br>付蘭攙著她跑出房間，回頭看了一眼，其他人都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br>他沒有遲疑，用力關緊了房門，然後帶著施寧語一路小跑。</br>本就虛弱的施寧語，在中途差點就要撐不住大口呼吸。付蘭急忙指著自己口鼻，對她拼命搖頭。</br>他也很難受，長時間缺氧對他本就脆弱的心臟傷害非常大。</br>但他還是堅持屏息，努力帶著施寧語衝上地庫的斜坡。直至來到地面上的開闊空間，他們才迎著晚風大口呼吸起來。</br>“把衣服脫了，上面附著了很多有毒物質。”付蘭快速脫掉自己外套，內外翻轉團成一團，扔到腳下。</br>施寧語為難地低頭看向自己的粉色襯衫：“可我只穿了這一件……”</br>付蘭一時也不知怎麼辦才好，環顧四周：“那就得快點找到水，我們需要立刻沖洗臉部，否則還是會……咳咳咳！”</br>他彎下腰劇烈咳嗽，施寧語也面露痛苦之色。</br>水銀中毒原本算不上急性，但法陣裡不僅有汞蒸氣，還有很多反應後的混合氣體。大概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這個配方不會生成磷化氫了。</br>付蘭咳了一陣，感覺有點眼花。舉目四望，這荒地上似乎找不到河流之類的水源，連條水溝都沒有。爛尾樓更是不可能通水。</br>頭暈更嚴重了，他整個身子都不自覺地要往旁邊倒。他跌坐下來，降低重心，同時抓住施寧語的手臂：“快，我教一個新法術給你……”</br>“不行……我現在都……沒法集中精神。”</br>“可以的……你可以的！”</br>“為什麼你不——”</br>“我不會施法。”面對施寧語驚訝的臉，付蘭重複道，“沒錯，我其實……放不出任何法術。只能靠你了！”</br>施寧語咬了咬牙，用力點頭。</br>她跟隨著付蘭的指點默唸了幾遍咒語，又比劃了幾下不熟練的施法動作，感覺法術迴路都沒什麼反應。</br>“小蘭老師，還有沒有別的……”</br>身邊傳來一聲輕響，施寧語轉過頭，看見付蘭緊閉雙眼躺倒在地，不省人事。</br>她立刻撲過去拍拍他的臉想要喚醒他，卻又感覺喉管裡湧上一陣更強烈的燒灼感，頭痛欲裂。</br>於是她不再猶豫，趁著還有意識，重新做出施法動作，先對自己施放了那個解毒魔法。</br>一股清涼的通透感傳遍她全身，毒氣帶來的影響瞬間消失了！</br>她大為驚喜，急忙抓住施法成功的那個感覺，給昏迷過去的付蘭也解了毒。</br>“你感覺怎麼樣？”她盯著醒轉過來的付蘭。</br>付蘭撐著地面坐起來：“好多了……你學會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br>施寧語無力地笑笑，又不安地看向他習慣性捂住胸口的手：“你的心臟呢？有沒有受影響？畢竟你的病……”</br>付蘭愣了一下，隨即苦笑道：“我還在想，咱們會是哪一邊先攤牌呢……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br>施寧語也愣住了：“你早就知道我知道？”</br>付蘭點點頭。</br>兩人都沉默了。</br>施寧語也不顧乾不乾淨，脫力地躺倒在地上，望著遠離城市燈光的燦爛星空：“你做這一切，就是為了給家裡留遺產嗎？”</br>“對。”說完，付蘭低下頭，卻又否認道，“不對，那只是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br>“藉口？”</br>付蘭也躺到了地上，粗糲的沙石硌得後背生痛，卻帶給他真切活著的感覺。</br>“是的，藉口。我說不定哪天就會死，就算換了心臟，預後壽命也不算長，而且……”他自嘲地笑了笑，“因為一時的迷茫與逃避，我在前半生為之奮鬥的一切，都成了不堪入目的爛攤子。</br>“作為家庭的一員，我留給家人的也只有失敗和失望。</br>“我都這個年紀了，卻在各種意義上都一事無成。肩上總擔著些討厭的東西，壓得喘人不過氣，卻又要顧全大局，不得不……”</br>他望著清澈的天穹，群星則各自閃耀著，對地面上勾心鬥角的人們不屑一顧。</br>“年輕時我可以不求回報，但現在不一樣了。</br>“得病之後，我想既然都這樣了，那我在如此噁心的世界裡取回一些本該屬於我的東西，不算過分吧？</br>“於是我說服自己，魔燼本就是魔法使正常補魔所用的道具，原本用得好好的，是普通人非要過來摻一腳，把價格抬到了不屬於它的高度。那他們非要往裡砸錢，被我憑本事撿走，他們又怪得了誰？</br>“我作為一個絕症患者，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給家裡留下一筆遺產，又有什麼問題？</br>“這藉口不僅能騙過我自己，也足以騙過每個人。可是真正接近死亡的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假的就是假的，我無法否認那個陰暗自私的自己。</br>“我就是為了有個像樣的結局，為了無謂的意氣之爭，才做這種非法生意的。</br>“我就是個爛人。”</br>從死亡邊緣走過一遭，付蘭忽然放下了很多東西。而這種釋然，這份面對自我的勇氣，明明是他早就擁有過的。</br>施寧語似懂非懂地聽完他的話，雖然對其中一些內容不太理解，但也明白了他真正的初衷。</br>“那你現在是怎麼想的呢？”她不由得問，“你對老八說的想要退出的那些話，是真的嗎？”</br>“假的。”付蘭揚起嘴角，露出不帶愉悅的微笑，“但我可能會換一種方式面對這份生意。”</br>“比如？”</br>付蘭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塵土，同時撿起之前扔在地上的衣服：“我們得先回去處理一下遺留痕跡。貓箱不能留在那，還有老八的手機……送原料的人可能也快到了。”</br>施寧語反應過來，現在的確不是閒聊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