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球獸的產前護理

晚上七點，付蘭提著深灰色的公文包，戴著頂黑色的舊棒球帽走在路上。</br>上次施寧語提過之後，他對自己的脫髮還是很在意的，出門都得戴個帽子。</br>他伴隨新聞聯播的音樂聲走進那個老舊家屬院，此時大部分家庭都圍坐在飯桌前，吃得早的也還在洗碗看電視，路上行人寥寥無幾。</br>不知施寧語用了什麼方法趕走那些催債的，甚至讓人懷疑他們前幾天是不是真的來過，怎麼一下就銷聲匿跡了。據施寧語說她可是花了大價錢請人擺平，至於請的何方神聖她不肯透露，既然付蘭沒花錢就享受到了成果那就別問太多。</br>付蘭也不想刨根問底，不僅因為信奉專業人辦專業事的原則，更因為內疚於他自己才是風險最大的那個。</br>要是讓施寧語知道全城魔務局警員都在找的人是他，簡直無法想象她會作何反應。</br>相比起來，無論施寧語家裡的債務，還是她對此的處理方式，對生意的影響都只能算小的。</br>現在付蘭成了這片唯一的“催款員”。</br>要是在出入期間引來鄰居懷疑，他就會徑直走上樓，假裝是來施寧語家催債的。正好他的廉價西裝和大公文包看起來符合這個身份，偶爾碰到這裡的住戶，他們都會迅速避開他。</br>只有一次碰到個收廢品的老奶奶，一直攔在單車房前對他喋喋不休，嫌他這個催債的打擾了住戶安寧。</br>付蘭裝不出這一行應有的戾氣，平和的表象反而加劇了老奶奶的輸出，還好她兒子聽到聲音過來把人勸走了。</br>此刻四下無人，付蘭抬頭看了眼幾家老住戶視窗透出的昏暗燈光，壓了下帽簷，找準機會鑽進單車房。</br>他鎖好門，檢查過門縫的擋光膠條，才開啟燈開始檢視球獸的狀態。</br>如果是施寧語，可以用簡單的幻術系魔法掩蓋行蹤，他就只好麻煩一點了。</br>五隻球獸都進入了孵化昏睡期——它們的繁殖方式讓他實在很難用“懷孕”二字去描述。再過兩天，差不多就會有第一隻球獸吐出幼崽。</br>還好到時是週日，自己應該能到場。就是不知道後面的怎麼辦。</br>很多非法養殖戶都會頭疼於球獸的同步問題，計算好肉量讓一批球獸同時開始孵化還算簡單，想讓它們同時爆幼崽就難了，基本上不可控。</br>先孵化完的球獸如果不挪走，萬一為了點別的什麼事發脾氣，一不小心就會吃掉還在昏睡的同類。</br>類似的突發性狂暴還時常發生於球獸搶食、越獄、吃嗨了，甚至過分無聊等場合。</br>因此供應商會花大量精力在球獸的隔離管理上，保證在這些傢伙瘋起來時能立即壓制住。</br>牛頓擺還在運作，發出單調的撞擊聲。</br>有這東西在，生完幼崽的球獸應該能繼續保持安靜，只需要注意及時分窩，畢竟一個雞籠裝不下十隻球獸。</br>而孵化中的球獸不好移動，這事沒法提前做。他們也是沒經驗，應該在孵化前就分好窩的。</br>球獸們把臉埋在短短的兩爪之間，蜷縮成一個個球，身體隨著呼吸緩緩起伏。付蘭坐在它們對面，用手機刷著各種社會新聞的評論區，球獸們逐漸發出滿足的夢囈聲。</br>進入昏睡期也要給它們補充負能量，不然孵化有可能中斷。</br>之前催款員的頻繁來訪倒是給鄰居們帶來不少煩躁情緒，可惜已經逐漸平息，所以只好由付蘭和施寧語輪流過來投餵。</br>本來付蘭上一天班就能積累足夠的煩躁，沒想到自從上次在單位擺臉色後，煩心事竟然少了許多，領導大概是怕他咳出問題也不怎麼找麻煩，他只能透過刷這些評論來給自己升升血壓。</br>其實他自己的煩心事也不少，比如莉莉，比如黑珊瑚，還比如何月。</br>何月早給他發來了下週一的民政局預約號，而他明明決定了接受這個結果，卻隨著日期臨近越來越抗拒。他甚至想靠給球獸接生來逃避，儘管理智上明白這不可能。</br>這麼一算，煩躁對於付蘭真是唾手可得，但他不會用這樣的真情實感來餵養球獸，太不值當。</br>它們倒是吃飽了，自己卻還要沉浸在情緒中，問題也得不到解決。還是刷刷網上的逆天發言就好，反正看過也不用當回事，當今社會又不乏這樣的精神食糧。</br>待到球獸都從接近純黑變回紫黑色時，付蘭便結束投餵，離開前照例檢查一遍門口的機關。</br>隔壁的煉化室已經清理乾淨，放好籠子，兩間車庫都變作了小型養殖場。</br>正如魔燼的生產銷售要儘量分開，他們也不會把養殖和煉化混在同一個地點進行，那樣太不安全，要是暴露就被一鍋端了。</br>而付蘭的想法是養殖場不設專人看管，不裝監控，也不能用任何防護魔法，這些都可能成為魔務局查案的線索。</br>他只用釣魚線在門上做了個簡易機關，如果不按正確的步驟開門，關球獸的籠子就會被開啟，牛頓擺會被拽倒。到時候狂暴的球獸四處亂躥，把現場弄得一團糟，看起來就會像它們自行在這荒廢的單車房裡安了窩，而非被人為圈養。</br>至於紅色的電動牛頓擺出現在這太過顯眼，也不是什麼嚴重問題。</br>用牛頓擺只是因為剛好家裡有當老師時剩下的教具。除它以外，還有鍾、節拍器、自動逗貓棒等多種選擇。再在房間裡放些其他雜物，這些東西就不會顯得那麼奇怪了。</br>而且停止擺動的它們會被球獸咬壞，發起狂的球獸逮著什麼都咬。</br>這種方式固然也存在危險性。比如單擺裝置出了故障，或者忘了換電池，都可能導致一整窩球獸逃走，鬧大了還可能波及周邊居民……</br>付蘭強制自己斬斷這些念頭，細想下去永遠沒有萬全之策，能銷燬證據總好過被魔務局順藤摸瓜。</br>不過有空還是得再完善一下“善後”流程。</br>做完檢查，付蘭揭開擋貓眼的膠布往門外看去。</br>出門總是最緊張的一步，因為貓眼視野有限，提前觀察也很可能漏掉目擊者。</br>之前施寧語就是在出門時偷懶了，被他撞個正著。可她再怎麼說也曾是這裡的住戶，被看到總能解釋過去，付蘭就難了。</br>然而開門出去的瞬間，付蘭就看到了隔壁的人影，心中大叫不好！</br>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現在關門已經來不及了，對方正直勾勾地看著這邊，怎麼躲都躲不過去。</br>他反手在身後關上門，努力克服心虛迎向那老奶奶的目光。</br>真夠倒黴的，又是上次的老奶奶，好像正往邊上另一間單車房搬廢紙箱，在貓眼盲區裡看不見。</br>付蘭拿出十幾年沉澱的，鬧家庭矛盾時擺臭臉的功力，希望她知難而退。可老奶奶反倒邁著小碎步衝上來，嘴裡罵罵咧咧，竟還伸手想要抓住他。</br>“幹什麼？別過來！”付蘭佯裝生氣地威脅道。</br>他往後一閃躲過老奶奶的手，她打了個趔趄，嚇得付蘭趕緊上前攙扶，生怕她摔倒。</br>這下好了，老奶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說什麼也不肯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