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口號一喊出來,什麼樣的犧牲都是值得的。但他知道自己並非歷史資料上一個簡短的名字,也不是大資料庫裡一個不起眼兒的字元——對於一個人來說,他自己即是世界。

即便為了那樣崇高的目的去做出犧牲,李真仍然情不自禁地心生猶疑了。因為這並非一場短暫而激烈的戰鬥。在戰鬥的時候,頭腦被各種激烈的情緒緊緊攫住,在剎那之間做出任何選擇都有可能,甚至選擇同歸於盡、捨生取義也不奇怪。

然而眼下卻是一場更加漫長的戰爭,留給他選擇的時間也漫長得可怕。最可怕的不是敵人本身。而是時間。時間有可能摧毀一切勇氣。

眼下他真的有點兒不清楚,一旦那一天到來,而他面對著自己身邊那些最親近的人——那些還想要和他如往常一樣過完之後的很多天的那些人——他還能不能毫不猶豫地說:好,讓我來吧。

李真想了挺多東西,但終究都沒有個明確的答案。於是到最後他也只能像許許多多遇到此類狀況的普通人那樣,深吸一口氣,說出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來——“靠。”

然後他降低高度。看大地重新撲面而來。天空漸漸變成藍色,太陽重新耀眼起來。

而北川晴明還在更下方等著他——那四枚導彈被一個巨大的冰盤託著,好像在送給李真展覽。她仰面目不轉睛地看李真落至她的身邊,然後指了指遠方:“我看到有人飛走了。”

李真被她的冰藍色大眼睛看得有些奇怪,皺眉說:“你幹嘛還待在這兒吹風?”

北川晴明微微搖頭笑了笑:“本想看神仙打架,但是你們聲勢太大。我沒敢湊過去。我想問問你這些東西怎麼處理。”

李真斜眼看了看那四枚導彈、撇撇嘴:“交給地面處理吧。往好的一面說——現在咱們也是有核國家了。”

北川晴明驚訝地皺眉:“就這樣?你不追究這些東西是哪來的?也不知道那人為什麼往這邊丟核彈?”

“俄羅斯那邊來的。”李真想了想說,“目標不是我們,是古神。我估計是當地的反政府武裝發了瘋,把這玩意兒搞出來了——你知道一旦到了亂世,什麼人都有。不過當地政府也是奇葩,這種東西都能落到反政府軍手裡——估計是內部有人發動政變,快完蛋了。”

北川晴明看了他一會兒。吐出一口氣說:“是你們搞出來的大混亂,今天還只是剛剛開頭兒。就現在,全世界上肯定有很多人正在死去,肯定有很多地方正在交火——你……不覺得內疚嗎?”

兩個人沉默著下降了好一會兒,李真才說:“同我將要為你們做出的犧牲相比,這算不了什麼。”

“你這有點兒居功自傲的意思。”北川晴明的嘴角反倒出現了一絲笑意。

李真笑著搖頭:“我不該嗎?或者非得虛懷若谷?那樣也太累了。如果可以,我倒真想最後大大地宣揚一番,好教我一旦死掉了。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恨不得把我的父母妻兒都貢在神壇上——因為他們記得我的好。男人嘛,一輩子不就圖這個。”

“……你從前的覺悟可沒這樣低。”

“所以我們從前活得累。”李真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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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地面上之後他將一堆善後的事情拋給自己的副官,獨個兒去找可松。

眼下可松斜臥在床上,手擱在肚子上面,嘴裡唸唸有詞,不知道在跟她兒子說什麼。李真推開了門,遠遠地在門邊的一張沙發上坐下來。看了一會兒。

過了一分多鐘可松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呀了一聲,問:“剛才出什麼事兒了?我差點被人推進緊急避難所裡——你坐那兒幹嘛?”

李真笑著搖搖頭:“我看你倒一點兒不緊張——我剛才差點飛出地球兒去,想著身上搞不好有輻射。暫時離咱兒子遠點兒。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有個混蛋發神經。”

他就把事情說了,末了補了一句:“我還真就沒想明白,這孫子到底為什麼這麼幹?到底什麼毛病?”

張可松皺了皺眉,將自己撐起來,靠在床頭上,拿起一邊的橙汁抿了一口。

然後她不確定地說:“或許……或許……”

原本皺著眉,但說了兩個“或許”,忽然噗嗤一聲笑出聲兒來,展眉道:“那人還挺有意思的。”

李真愣了愣:“有意思?他嗎的他在給我丟核彈!”

“噯!”可松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別教壞了兒子。

但李真在心裡嘀咕——那小王八蛋早不知道偷聽了多少少兒不宜的了。

“我先問你啊,他說。那個大主宰……和他是同一個年代的人?”張可松說。

李真不明白她幹嘛問這個,想了想回道:“對。他的意思是,第一代大主宰和他都是初代種。他還特瞧不起現在的這些類種,說他們就好比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