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齊遠山說。

“嗎的她又要我去燕京。”於永強從衣兜裡摸出一盒煙來,捏捏皺巴巴的煙盒,發現裡面只有一根了,想了想又放回去,“新聞裡不是說李真在燕京開會麼?那傻老孃們兒又叫我去找他,說‘你好歹跟他交情一場只要他說一句話咱也不至於過成這樣’——”

齊遠山樂了一聲,說:“那還不是怨你——你倆剛認識的時候是你跟人家吹你和李真是‘一生之敵’然後又‘一笑泯恩仇’的吧?”

於永強揮揮手:“別嘮那些老嗑兒,都什麼時候的事兒了。再說——”

他看看齊遠山的背影,眼神裡罕見地流露出一絲謹小慎微的遲疑:“人家記不記得我們還是兩說。他都回來多久了——我聽說原先咱們這邊兒的,有一個叫餘子青的,那小子你知道吧?”

齊遠山搖頭:“不知道。”

“嗨,以前就是個混子。”於永強拍了拍膝蓋,轉頭東張西望。末了在一邊的案板上找到一瓶還剩一半的二鍋頭,就撐著那條跛腿欠身夠過來,呲牙咧嘴地喝了一口。

其實他的酒量並不很好,頭幾年整天胡吃海喝也沒練出個水準來。因而這一口酒下肚,很有放眼相看浪子盡成英雄的境界。他又抿了口,再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膝蓋,覺得找到當年縱橫江湖的狀態了。

“那個餘子青,我跟你講,當年老子縱橫桃溪路的時候他還求過我來著,想跟著我一起混。那我哪能看得上他呀?一副賊相——”於永強揮揮手。又從齊遠山身邊的筐裡扯了根油條邊嚼邊說,“結果後來人家跟著走了。現在就在呂宋,聽說當了大官,好像還成了個什麼王爺了——”

“呂宋那邊沒爵位,那是共和國。”齊遠山撈起最後一根油條甩在筐裡,喊了一聲:“油條好了!”

他的話音剛落,廚房門口的小布簾就被挑開了。一個漂亮的女人走進來,先對於永強點點頭,然後接過齊遠山手裡那個裝滿油條的小筐走出去了。不一會兒。從外面傳來她唱歌兒似的清亮聲音——“誰要油條?”

於永強一直目送著她,末了,身子才忽然又萎頓下來,酸溜溜地說:“還是你家這個好。唱歌好,脾氣好——我怎麼就沒撿著這麼個漂亮妞兒呢。”

齊遠山沒搭理他。

實際上如果是從前——不說六年以前,僅僅是三年前,倘若於永強這樣走過來對自己的女人品頭論足。齊遠山肯定得把一鍋熱油潑到他臉上去。

李真最後一次來到這裡的時候世界的局勢還沒這樣壞,隔離帶也沒降臨。那時候的於永強從了良——但是李真還有點兒懷疑這人是在他的面前裝模作樣。但如果他再多待上兩三天的話,就會發現這個人的確是產生了某種本質上的變化。

其實原因也挺簡單——他被李真打服氣了。或者說當一個人真的失去了作惡的資本和能力的話,便的確會將心底的“惡”收斂起來,試圖成為一個“普通人”。

那時候他的日子還算不錯,混得順風順水。

然後災難突如其來地降臨了。

那一天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地在一瞬間化為枯骨。更有很多建築轟然傾塌。不幸的是於永強的那個像模像樣的“辦公室”正處於隔離帶上——一整面牆壁倒下來將他那條好腿壓住了,另一條跛腿更沒法兒使上力氣。

他手底下那些人死的死散的散,他在廢墟之下昏迷了整三天,醒了之後整個世界安靜得讓他毛骨悚然,於是他又時而昏沉時而清醒地喊了兩天。

到第五天他油盡燈枯覺得老天爺終於要把自己收走的時候。齊遠山將壓在他身上的碎石爛瓦扒開了。

不論齊遠山願不願意,他救了這傢伙一次。在之後的一年多時間裡於永強就像一塊牛皮糖一樣粘上他了。齊遠山打心眼兒裡不愛搭理他。奈何這個昔日的混混將他當救命恩人,隔三差五便腆著臉湊過來晃來晃去說要罩著他。

實際上那個時候幾乎遍地餓殍,他只是為了打秋風罷了。

劉翠娥也在那時候死了。於是只留下了齊遠山一個人。再往後,他算是捏著鼻子接受了這麼個朋友,兩個人又將這小小的店面撐起來。只不過,就像現在一樣——幹活兒的大多是齊遠山,於永強則總是捺不住他那不安分的性子,又同幾個混混打成一片。

然而從前有齊遠山每晚陪伴,他總算不再做那些欺行霸市的事情,變成投機倒把撈偏門兒了。

齊遠山不理他,於永強就撇撇嘴,又接著剛才的話題說:“其實吧,遠山哪,我還有個事情挺納悶兒——李真怎麼就不來看你呢?”

齊遠山又把油條下到油鍋裡,隔了半晌才說:“他忙吧。”

“能有多忙。”於永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