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屋子裡,藤原星空領著新島真坐在茶案的一側,小野雅人則是走進了另一間屋子,沒多久便端著一套煮茶的工具走出來。

看來是要親手煮茶。

席間沒有人說話,藤原星空看著他一絲不苟地做完了所有的步驟,動作連貫溫和,繁雜瑣碎的一套流程下來沒有一絲的多餘動作,倒也將茶道的禪意展現的淋漓盡致。

等請完茶,小野雅人端著精緻的瓷杯,笑著問道:“說吧,來找我有什麼事?”

藤原星空想了想,直接說道:“我想打聽一下,關於茨木童子和羅生門的事。”

“茨木童子和羅生門?”

小野雅人放下茶杯,端正身子,“想聽哪一個問題先?”

“茨木童子的事吧,我聽絡新婦說你們三個當初是好朋友。”

新島真迅速坐直身體,豎起了小耳朵。

小野雅人認真地想了很久,眼神裡閃過濃濃的追憶。

“1970年的時候,我們三人,是同一屆早稻田大學的新生。剛開始我還不知道他們是妖怪,只是知道,美穗子是想從大學畢業後,去考教師證,而茨木則是想去了解“紅色運動”。”

“那會的大學生,可是堂堂正正的昭和男兒,可不像現在的平成廢柴這麼頹廢。我上大學的第一年,就就參加了聯合赤軍,和警察干過架。茨木便是我在聯合赤軍中認識的戰友,他打架很厲害,總是衝在最前頭,從沒見過他受傷。而美穗子則是專心學業,從不管這些學生鬥爭。”

藤原星空喝了一口清茶,沉默不語。

那個年代的島國,是紅色的。年輕人中,特別是在校大學生中有許許多多的左翼分子,他們一聚就是上萬人,手挽著手肩挨著肩,神情激動地高呼反美口號,行走在東京、京都、大阪和沖繩的大街小巷。

小野雅人端起茶杯細細的品了一口,屋子裡變得很沉寂,沉寂到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良久,他再次開口。

“透過茨木的介紹,我和美穗子也成為了好朋友。那時候,我和茨木在操場上參加赤軍的演講,而美穗子總會坐在角落的榕樹下,安靜地看書。”

說到這,大和尚忽然興奮了起來,“我這還有一張照片,等等我拿給你看。”

說完,小野雅人跺著小碎步跑進屋子,很快就端著一盤綠色的餅和一張照片出來。

藤原星空接過照片看了一眼,泛黃的彩色照片上,老師一手拿著書,一手按著被風吹起來的頭髮,視線看著鏡頭的另一個方向,遠離人群的吵鬧。

新島真沒看照片,而是拿起了一塊餅乾放進嘴裡,想不到居然是芥末做的,辛辣撲鼻,很快就紅了眼眶。

小野雅人朝她爽朗地笑著道:“是不是和初戀的味道一致?”

小姨子抽泣了一下,低頭盯著自己如蔥白般的指尖,一時無語。

藤原星空默默把這照片放進自己的包裡,咬了一塊芥末餅,問道:“後來呢?”

小野雅人也沒有要回照片的意思,他露出帶著釋然的微笑,“後來啊,1972年,“赤軍派”,“聯合赤軍”和“日本赤軍”這三派學生運動前後被當局剿滅,我和茨木都失去了目標,在學校裡整天喝酒打架,一直混到了畢業。”

“畢業之後,我們三人都留在了東京。美穗子去當了老師,我進入了一家大企業,而茨木則是無所事事地到處遊蕩,偶爾會拉上我好美穗子一起聚餐,每次聚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會重複提及他在學生運動裡接觸到的思想,喝醉了,就硬拉著我一起背《毛選》。”

大和尚喝了一口茶潤喉,接著說:“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十多年吧。等到我三十五歲那一年,我意識到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便和美穗子談了一晚。在那之後,我離開了東京,回到京都當了一名僧人。”

說完,小野雅人雙手合十,朝著藤原星空彎下半截身子。

“當時她拒絕我的理由是,人妖殊途,人會很快死去,而妖會帶著遺憾長久地活下去。我雖然不甘,但也十分理解。現在看到你後,我才知道,她似乎有可以不用帶著遺憾長久活下去的方法,只不過物件人物不會是我而已。”

藤原星空摸了摸脖子上的印記,那裡似乎在發熱,指尖感受到了驚人的溫度。

席間傳來一陣手機鈴聲,小野雅人從懷中掏出一個最新款的SONY手機,對著電話那邊寒暄了幾句後掛掉電話,隨後,他把手機放到藤原星空面前晃了晃。

屏保依舊是老師的照片!!!

“我很喜歡吶~~這張你總不能拿走了吧。”小野雅人頗有些得意地笑著,如果不是有求於人的話,藤原星空恐怕會忍不住把他的手機砸了。

小野雅人藏好手機,又說起了這些年的事。

“來到修學院離宮後,佛前清修的這些日子,我每天晚上都要打掃寺廟的庭院,每次頭頂上有飛機飛過,紅燈閃爍,引擎轟鳴,我就會想,如果我沒有當和尚的話,或許上面應該會有我的一個位置。”

“這三十年來,茨木每年都要來找我一次,他說他正在用別的辦法去完成當年在學校未曾完成的革命,問我要不要加入?我一開始是有些意動的,但轉念一想,那樣可能會死很多人,於是便熄了那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