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挺後悔沒有在他屋裡多坐一會兒。我幹嗎要像逃一樣地走掉呢?我至少應該跟他多坐一會兒,哪怕只坐一刻鐘,而且出於禮貌我也該問一問他妹妹的情況。按照他的說法,是“她”給我織的毛衣呀!

去上晚自習之前,我把毛衣穿上對著宿舍的鏡子看。很漂亮。毛衣的顏色是純紅的,鮮豔亮麗。我到此時才來得及細細地看一看它。

從毛衣的平整規則又單調的針法可以看出來,是機器織的而不是手工織的。

我想他一定是從商場買來的。我很滿意他選擇的顏色,純紅。我喜歡純的色彩,純紅,純藍,純綠,純黃,只要是純色我就喜歡。

走在去教室的路上,我忽然想到在他的宿舍裡,他竟沒有當時就開啟毛衣讓我看一看,而我也沒有當時就拿過來看一看。我有那麼一點後悔,我想假如當時我拿過毛衣,開啟,和他一起看一看它的顏色,看一看它的質地,再拿過來在身上比一比,他的心情一定會很愉快。

迎面冷風吹過來,貼著我的身體滑過去,我感到身上的毛衣給我一種踏踏實實的溫暖。

有一天,我跟幾個女伴去逛街,我們一個商場一個商場串著,選購著女孩子喜歡的小物件。

在百貨大樓,我有意無意走向針織部,在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毛織衣物裡,我一眼就看見了與自己身上這件毛衣一模一樣的那件純紅色的毛衣。

我上前,細細地看一看,看清了上面標明的價錢:136元。

女伴們也往這邊來了。我趕緊離開了這裡,女伴便沒有過來。她們逛向別的櫃檯。

驀地,我的內心湧上一股類似失悔的滋味。剛才自己怎麼竟走上去看那件毛衣的價錢呢?這是怎麼啦?我為自己這有意無意的舉動愧然不安,彷彿是褻瀆了心靈中的某種珍貴的東西。

我低著頭走在女伴們身後,情緒低落。我無法原諒自己剛才的舉動。

多少年以後,我仍一想起來就為此而後悔。那時他早已死去,早已成為我所想念的另一個世界上的遙遠的靈魂,但我仍覺得對不起他,這是一種無法彌補的愧意。

是啊,自己怎麼會做出這個舉動呢?難道他送我的這件純紅色毛衣,是能夠用價錢來衡量的嗎?

此後,我被這愧意折磨了好多天。就是在這愧意裡我第二次走進了他的宿舍,這是我主動走進他的宿舍。

那時已是初冬。

那是個星期天的早晨,寒意籠罩著校園,我去敲他的門。我沒有意識到時間很早,因為星期天早晨食堂不供飯,我照例免了星期天早餐。早晨起床後,梳洗完畢,就來找他。我打定了主意今天上午不看書。

我只想到他的宿舍坐一坐,只想坐一坐。

當我敲響他的門時他沒有想到會是我。

他隨口答道:“請進。”

他正在床上做俯臥撐,穿著一身薄薄的秋衣秋褲。

晨練是他每天早晨起床後的必修專案。他一整套鍛鍊的程式,這套程式包括:五十個俯臥撐,五十個仰臥起坐,五十個蹲起,五十個擴胸,五十個原地彈跳,五十個正踢腿,五十個馬步衝拳,這些個動作做完,能夠保證他的全身肌肉的每一部分都得到充分鍛鍊。這一套程式做完,如果還有時間,他***場跑幾圈,沒有時間就免了。他跑步也是以一種很獨特的方式,他不像別人那樣圍著操場慢慢地跑,而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毫無保留地猛跑一陣,時間長短以自己能夠承受為限,這樣做既得到了鍛鍊,同時又比慢跑節省了時間。

我敲門進來時,他剛剛進行到晨練的第二個程式,正在做俯臥撐。見是我來了,他慌得不知是跳下了床還是跌下了床。

他意外而驚喜:“是你呀,花靈!”

他急忙穿上外衣。

他用眼睛在我的臉上詢問著。這麼早,他不知我有什麼事來找他。

我說:“陳老師,我沒事,我只是來坐坐。”

他很不好意思地說:“我星期天總是起很晚。你看,屋裡這麼亂。”他一邊說一邊有些手忙腳亂地收拾了幾下,“我平時,不是星期天,起床很早的。”

我一笑,說:“沒關係。陳老師,您正在鍛鍊吧?”

他說:“我是瞎練,自己編的一套鍛鍊方法,不求美觀,只求把全身各部位都活動一下,好在是在屋裡做,也沒有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