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燕說:“行嗎?要不我和你換。”

我說:“不用,我行。”

她倆幫我開啟行李。馬燕爬上去接著,一件件鋪上床。

崔海娟說:“花靈,咱倆是同桌呢。這個宿舍全是咱們班的同學。隔壁就不是,兩個班的學生擠在一塊兒。”

轉眼間,我的行李已經鋪上了床。我試著爬上去,坐在床上。頭頂上二尺就是白石膏的天花板。我覺得其實這上鋪比下鋪還好呢,比下鋪乾淨呀。

馬燕和崔海娟對我說:“還有一節課呢,馬上就上課了。我們先去了,你自己把剩下的行李再整理好吧。”

我答應著。這時陳超也說他也要回去了,他還要回教研組去備課。他讓我先休息一下,下午就可以跟同學們去上課了。

說完,他就跟馬燕和崔海娟一起走了。我望著他們走出去。屋裡只剩下我一個人了,空空的,陌生而孤單。

其實我在這樣的陌生和孤單裡,很希望也很需要他能陪我多坐一會兒。這時候他不應該走開,他應該留下來陪一陪我,跟我說一些話。

他離開得有些倉促。

我明白他是不想讓別人看出來他和我的“特殊關係”,他只想讓我過與普通同學一般無二的學生生活,他不想讓我的心理上有任何負擔。這都是為我著想,為我的學業著想的。這一點在我家裡他與我約定“保密”時,他就已向我闡明瞭。

我明白他為什麼要倉促地跟那兩個女生一同離開。

但我仍不由得心裡泛起些許淡淡的黯然。

下午他沒有過來,晚上也沒有來。下午自習時,馬燕帶我去見過了班主任,他並不是這個班的班主任。

第二天才有陳超的數學課,是上午第二節。陳超託著講義走上講臺時,班長喊了起立。

大家齊刷刷起立,陳超點頭說:“坐下。”

他抬起臉時眼睛望了我一下,稍微停頓,然後又看著別處,說:“同學們好!現在我們開始上課。”

我專注地聽著他講課。這一節課,他再也沒有有意向我這裡看。

離下課還有十分鐘,他講完了新課。忽然他說他要給大家講一點新課之外的東西。他在黑板上迅速畫了一個幾何圖形。大家都記得這是中考時的最後一道題。他一邊講解一邊把我那種特殊的解法演示在黑板上,還要大家先把這複雜的解法記下來,有興趣的同學可以鑽一鑽,看能不能真正弄明白。

我的臉慢慢漲紅了。我以為他要對同學們講這是我的解法,是我最初用了這個解法。不知為什麼,我很怕他這樣講。他對此什麼也沒有說,接下去卻講起了古希臘的數學家,講畢達哥拉斯,講柏拉圖,講阿基米德,講歐幾里德,講阿那克薩哥拉在牢房裡仍在研究數學,將它們怎樣用直尺和圓規解題和他們為什麼要舍易求難非要用直尺和圓規來解題,講人類的智慧和理想,講人類的科學精神的起源……

他滔滔不絕地講,直到下課鈴聲響起,他才匆匆結束了自己的話:“請同學們記住,人類,正是由於有了這些崇高的精神,才使我們的世界如此美好!下課。”

同學們起立。他收拾好講義,看看同學們,然後默默地看一眼我,走下講臺。

我明白他的用心了。這節課這最後十分鐘,使我完全消除了那種卑怯和陌生感。

晚自習,他到班上巡視。他踱到我的座前,輕聲說:“花靈,你錯過了一個星期的課程。怎麼樣,前幾頁的內容自己能夠看懂嗎?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到教研組找我,我給你補課。”

我站起來,低著頭,馬尾刷依偎在肩上。我低眼看著他的衣襟。我很想去他的辦公室讓他為我補一下課,倒不是真的為補課,我在家裡時已經找了舊的高中課本把最初的這些課程都自學過,我都能看懂。我只是很想在他身邊呆一會兒,和他說上一些話。星期天在我家裡,我們是那麼自然那麼毫無陌生感地在一起,我們還在我的小方桌上一起吃飯。可是昨天我入了學,我們之間竟一下子變得那麼疏淡起來,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和他講上幾句話。我知道我們這並不是因為陌生,我見他,仍像那天在家裡時那麼親切信賴和熟悉。我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來,他心裡對我也是如此,但他是有意對我做這樣表面上的疏淡。

教室裡靜靜的。他現在那麼近地站在我身邊,他身上那股蓬勃的男子的氣息在我的臉前彌散開。

我想說好吧一會兒我就去教研組讓您給我補課,可是話一開口我卻說成了:“不用了,書我能看懂。謝謝您,陳老師。”

我說完“陳老師”三個字時,心裡忽然是那樣一種難言的滋味。剛剛說出的這句話讓我恨透了自己。我埋緊了頭,眼淚幾乎就要掉下來了。

他說:“能看懂就好。仔細做做習題,把作業補上。你,坐下吧。”

他走開了。

我坐下,捧起一本書,久久沒有抬起頭。

第二天,交數學作業時,我在當天的作業之外交上了整齊清楚的滿滿的十幾頁習題,那是開學到現在的所有的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