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大娃子,”庭院裡忽而傳來含糊不清的蒼老聲音,女人循聲回過頭去,嘆了口氣便要上去扶,“二爺啊你又跑出來幹嘛?腿腳不利索就在屋裡頭待著.....”不待她扶,一個身軀佝僂的老爺子便撐著柺杖一步一顫地走了出來,姜川打量了他一眼,這老爺子明顯左腿不利索,但腿疾絲毫不影響他老人家發揮,拖著一條腿一搖一晃往外奔的架勢堪稱老當益壯。

“我聽說了,”老爺子一擺手,繃著臉目光炯炯,“村尾西邊老喬家的兒子前段時間才見過他!”

看他一巴掌能把自己擺趴下的架勢,姜川忙上前一步攙住了他:“那老爺子,您能詳細說說那時候的情況嗎?”

老爺子含糊的聲音中氣十足:“沒了!”

“......?”

“就說他見了,別的什麼也沒說就跑了。”

女人上前來半是無奈半是埋怨道:“那傻子說的話能信嗎?成天就在家閒不住,瘸著個腿也要出去聽人家瞎扯......”她一邊念著一邊將老爺子扶了回去。

門前響起夏蟬的低鳴,待二人進了院子,姜川回頭給姜清桐遞了個眼神,姜清桐垂下眉目在筆記本上寫著什麼,淡漠道:“不過是鄉里鄉戚,點頭之交的情分,不想管閒事也正常。”大槐樹的影子錯落而下,在風中微微顫動的,姜川回過頭看了眼簡陋的農房,略一點頭:“估計只是心裡有疑,畢竟自己的日子都不好過,誰也不想再操別人的心。”

女人再出來時連連嘆氣:“唉,我二爺就是這樣,本身自己身體就不好,還在家閒不住,到處出去聽人家說閒話,那喬家的兒子從小就是個傻子,見誰就只知道笑,現在都二十大幾的人了連句話都說不全,他爹沒得早,家裡就一個媽,還得照顧他,娘倆就靠著門口的一塊兒地吃飯,李家老大心善,時常帶著妹子去看他們,送送東西,傻子喜歡和他玩,估計是這麼長時間沒見到才唸叨起他,說胡話,說什麼見過......”她說著擺了擺手,“傻子的話誰信吶。”

“行,知道了,謝謝配合。”

晌午已過,二人匆匆折回去吃了午飯,一刻未停便再次趕往張周村,老爺子說喬家在村尾誠不欺人,張周村本就是長條的地形,這一個村尾幾乎“尾”出了千丈鎮,再加上當媽的估計是怕村裡不懂事的小孩兒欺負傻子,所以帶著孩子住得格外偏遠。一下午差不多全奔波在了路上,當姜川和姜清桐看在路盡頭的土籬笆小院時,西方几欲顯露暮色。

姜川輕出口氣,嘆道:“我還以為要跑出千丈鎮了。”

黃土砌起來的簡易廂房中泛出淡淡的飯香味,姜川在小院外站住步子,看著這個籬笆門實在無從下手,最後謹慎地敲了敲扎籬笆的木樁,聽聞聲響,女人穿著圍腰從廂房裡出來走出來,有些怯懦地打量著這兩個穿著考究的生面孔。

姜川帶著露出八顆白牙的標準笑容,推開籬笆打了招呼。

道明來意,女人一邊往鍋裡蓄水一邊為難道:“李家老大確實是有一段時間沒來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這.....”她說著看了眼主屋的方向,侷促地搓了搓手,“我這一天都走不開,我幾乎也沒去過村裡......”

幾句交談過後,姜川微微點頭。看得出這是個很靦腆甚至很自卑的女人,她沒什麼文化,丈夫死了之後就沒再出過遠門,沒見過什麼外來人以至於看見姜川和姜清桐這樣稍微體面的人就會面露不安——哪怕按年齡她完全算的上是長輩;照顧傻兒子就是她下半輩子唯一的任務,她沒心思也沒能耐去了解其他人的事。姜清桐順著她方才的視線看向主屋,忽而開口:“您兒子在家嗎?”

“在,就在屋裡。”

“我們可以直接問他嗎?”

女人踟躇道:“可是他連自己的事都說不清楚.......罷了,那你們別嚇著他。”

姜川笑答:“自然。”

女人帶著姜川和姜清桐進了主屋,主屋隔開了兩間房,女人推開一側的房門,溫聲喚道:“么兒......有人來找你.....”她說著邁步進了屋子,卻陡然變了調子,“么兒?!”

見勢不對,姜川一手越過她撐開半掩的房門,側身邁步進去,他神色倏爾一滯,破敗的土屋中,空無一人。

女人神色一時有些慌亂:“不對啊,么兒要出去玩都會跟我說一聲.....”

姜川沒應聲,快步走到床前,伸手在草蓆上從前到後摸了遍,末了沉聲道了句:“剛還在這兒,就幾分鐘。”他說著雙手撐著窗框探頭朝外望去,窗框上沾著塊泥,看形狀應該是鞋底刮上去的,姜川低頭細細打量著地面,房子後面沒幾步就是樹林,楊樹葉子一茬一茬地隨風蕩下來,在後牆根處積了不少,幾片交疊的枯葉深深地陷進泥土中,隱約可見那是一個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