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身邊的兩位好友,熙志平與崔饒東發覺他的不對勁之處,出言招呼他,他這方才回過神來看了看他們。

不過他的表情卻仍有些不自然,勉強笑了笑,回道:“我還好,沒事。”

熙志平思慮了一下,想到了一個可能,便出言關切道:“莫不是船上坐久了,剛下船還有些不適?”

崔饒東點點頭,深以為然道:“承宗兄你登船比我們早,有這可能,我們不妨先去找家旅社下榻,之後再言其他?”

二者的關切之心實實在在,劉胤也不能拒了這好意,便答了一聲:“好。”

之後,三人一路走著尋覓旅社,一邊逛著。

越是向著城市裡走,就有越多的熱鬧呈現於眼前:

西裝、馬褂、長衫、汗巾、短打...穿著打扮各異的人們走在街上,有的行色匆匆,有的不疾不徐,有的面露愁雲,還有的手持摺扇邁著八字步盡顯悠然自得。

他們的身份也盡不相同,有洋商,有學生,還有工人、貨郎、車伕...或男女老少,或高矮胖瘦,且有黑髮黑眸與異發異瞳之分。

路邊的茶樓酒館緊挨著書攤與報社,洋行的門面是街邊所有建築中最為氣派的,人力車與小轎車並駕齊驅趕超一根根黑木街燈,駛在軌道上的電車肚子裡裝滿了乘客,報童那稚嫩又竭力的呼喊在一眾叫買叫賣聲中脫穎而出...

這般世俗紅塵,給人一種說不穿的荒誕怪異之感,好似是兩種完全不相干的東西硬生生給揉搓在一起似的,卻又彷彿在情理之中,理當如此。

是封建與進步的交織,文明與愚昧的共生。

一股獨屬於這個大時代洪流的烙印和氣息撲面而至!

劉胤緊抿著唇,眸子中的恍惚、迷茫之色再浮現,比之方才更甚。

好在他們及時找到了一家便宜的旅社下榻,使精神緊繃的人終於能夠躺在床上鬆緩下來。

思緒如潮水般開始湧動...

中土大地,物華天寶。

養活了無數百姓,也上演了一次次王朝的興衰更迭。

時至今日,大坤朝廷統治中土已有將近二百多年的光景之久。

數十年前,突遭噩耗。

諸夷的堅船利炮叩開了國門,讓一直自詡為天朝上國,緊守著閉關鎖國之策的大坤顏面盡失。

割地賠款、擬訂條約、劃分租界...種種屈辱不勝列舉!

上至袞袞諸公,下至販夫走卒,皆是美夢破碎,也使整個中土大地吹進了洋風,山河亂象漸起。

千載變局,風雲激盪。

朝中不乏有識之士,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之策。

如此,整個朝野上下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師夷運動”,訪選各州郡聰穎幼童遠赴重洋學習諸夷之“長技”,便是運動中的一項。

而劉胤,便是在那時被家鄉中的族老推舉給了縣令,成了第四批,也是最後一批的“留洋幼童”,且還是其中為數不多的軍校生。

一眨眼,十五年過去,他已是青年。